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章 三日凋(第2頁)


他的聲音裡,甚至有了一絲祈求:“你總不該剝奪……一個父親與自己兒子最後對話的權利?”

堂堂當世真人、當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統帥,真是罕見有這般脆弱的樣子。

如此情狀,誰能不動容?

但鮑仲清只是慘聲道:“仲清該死,素行不端,以至於叫父親誤解至此。今無以自證,無以明志。願陪葬長兄,以期父親知!父親愛子之心,願在仲清死後,也能憐得萬一!”

他反手倒轉匕首,道元洶湧其間,毫不猶豫地自貫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臟,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庚金之氣在五府海中洶湧嘯鳴,一切的毀滅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靜止了。

鮑易捉住了他的手。

鮑氏的家主沒有就此再說什麼,只是將這柄照青匕取下來,收進自己懷裡。然後取出一張紅封的禮單,放在他的手中。

“這封禮單本來是為你兄長準備的,要定約的對象,是蒼朮郡守的千金。現在歸你了,你看看是否還要添置些什麼。明日我便讓人上門提親……”

他注意到鮑仲清猶豫的表情,因而頓了頓:“怎麼,你有喜歡的人?”

“兒子確實心有摯愛。”

迎著朔方伯的眼神,鮑仲清說道:“現在沒有了。”

他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麼摯愛在心。

頂多是覺得蒼朮郡守的女兒,與朔方伯府不算門當戶對。但考慮到蒼朮郡守是朝議大夫宋遙的門生,修為和官位都還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這是鮑易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他會接受。但是他需要讓他父親知道,他的犧牲。

“去吧。”鮑易最後只是這樣說。

“請父親保重身體。”

鮑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抹掉淚痕,爬了起來,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飛鶴湖是臨淄景觀最好的城中湖,位於飛鶴湖畔的這處別府,是鮑易最喜歡的宅子。

這位九卒統帥,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過身,重新注視這波光粼粼的湖面。

但終是不能夠再賞景。

於是一拂袍袖,已將窗臺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鮑家與重玄家相爭多年,一直以來,也沒有誰真能把誰摁下去。

但隨著重玄褚良封侯,接著以東域第一神臨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勝又都展現出了可怕的才華……

鮑家聲勢已經不如。

作為鮑氏下一代領軍人物,鮑伯昭當初將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賣掉,恰是為了緩和鮑氏與重玄氏的矛盾。

鮑伯昭不僅將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賣給了重玄勝,也能夠無視當初在大師之禮上,被重玄遵踩在腳下的屈辱,對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開方便之門。

對於鮑伯昭的治家方略,鮑易並不打算干涉。對於鮑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鮑易很是認可。

當然,現在說這些,不復半點意義。

就像這盆被抹去的金羽鳳仙花。

以後的鮑氏,有什麼資格與重玄氏做敵人?

又有什麼資格與重玄氏做朋友?!

……

……

從飛鶴湖別府出來,鮑仲清徑自上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漢子,正是曾經號稱臨海第一騰龍的覆海手閆二。如今……還是騰龍。

矇昧之霧沒有那麼容易洞徹。

跟在鮑仲清身邊這麼久,他早已瞭解這位爺的脾性。

因而對鮑仲清狼狽的樣子視如不見,只是問道:“公子,去哪裡?”

“太醫院。”

坐進車廂裡,鮑仲清慢條斯理地處理著傷口,又換上一套新衣。

聲音已經聽不出半點異樣,很平和地道:“說起來,伐夏期間,我與重玄遵、姜望同在東線征戰,也算是袍澤。他們在太醫院昏迷了這麼些天,於情於理,我也該去看看。”

閆二一拉韁繩,便控制著馬車平緩向太醫院駛去。

鮑仲清和重玄遵、姜望、重玄勝一樣,都是作為重要傷者,第一時間被送回臨淄調養。只不過他回臨淄之後,沒肯接受治療,而是強撐身體,回府報喪。

重玄遵和姜望卻是在太醫院躺了好幾天,眼看著大軍都要歸齊了,不日便是太廟獻禮……

真要論及本心,鮑仲清並不認可與重玄氏緩和矛盾的方略。

哪怕在這一次伐夏戰爭裡,重玄家的兩位嫡脈公子,都創造了堪稱驚豔的戰績。註定一飛沖天。穩穩壓過已經戰死的鮑伯昭,和乏善可陳的他鮑仲清本人。

但他認為,重玄氏越是如日中天,昔日重玄明圖種下的那根刺,就越是好用,鮑氏可以作為一步制衡的棋,任由天子取用,從而獲得支持……不過這是鮑伯昭生前決定的事情,在徹底掃清鮑伯昭的影響之前,他很願意讓父親感受到他們的兄弟情深。



包括保留舊物,也包括沿襲舊略。

而且,既然要沿襲舊略……鮑伯昭在東線那麼配合重玄胖子的戰略,重玄胖子是否應該有所表示?總該對戰死者唯一的弟弟,有一絲償報心理才是。

馬車在太醫院前停下。

鮑仲清隨手取了幾樣禮物,便往裡間走。

他完全能夠想象得到,曹皆班師回朝後的太廟獻禮上,此刻還在養傷的這幾個人會是何等風光。所以他當然理解,太醫院外不息的車流。也能理解幾隊宮城衛士守在門外,不許進出的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