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第2頁)
“他一生沒有軟弱過,除了先前那一次……他跟我說,他要死了。”
“但是在那一次,我還是選擇了轉身。”
“姜望啊,我並不是說,我後悔選擇了十四。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法子?”
“從我的父親,一直到我。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任性,都可以折騰。都可以表達痛苦。因為他老人家還活著,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身後都有一個兜底的人。”
“我的修為已經追上了他。我的叔父,我的四叔,我的兄長,我的父親,修為全都在他之上。但整個重玄家,卻一直是他,在那裡遮風擋雨。”
“因為他對家族的在乎,比所有人對家族的在乎都更多。所以一直是他在默默承受那一切。”
姜望想起來,當初在東街口。那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疾飛橫空,當街怒斥姜夢熊,高聲質問齊天子。那場面,確然是難忘。畢生難忘。
重玄勝的聲音很平緩:“他一直在這個地方坐著,所以我們竟然覺得,他坐在這裡是很應當、很平常的事情。像這張椅子,像這個院子,像這陣陽光一樣。”
“直到他走了。”
“直到他走了,那些習以為常的片段,就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你看天上的雲,是不是一直這麼閒適呢?”
重玄勝閉上了眼睛,好像有些睡意了,喃聲道:“原來不是的。”
姜望默默地聽著這些。
他知道聰明如重玄勝,並不需要什麼建議,只是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可以傾訴的人。
從夏地老山趕到臨淄博望侯府,路上還要照顧褚么,他的確是風塵僕僕。但他此來的意義,並非是大齊武安侯,神臨境中強者,而只是,一個朋友。
重玄勝這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在重玄勝旁邊坐了下來。
就這樣陪著坐了一個下午,又一整夜。
……
……
八月已是高秋。
黃葉碎落之時,總叫人知世間別情。
老爺子死前遺命,喪事一切從簡,故而喪禮辦得並不隆重。
沒有什麼十里縞素,甚至流水席也未辦。
只是在博望侯府設了一座奠堂,停靈三日,任人祭拜。三日之後,會由博望侯世孫扶棺送回位於秋陽郡的重玄族地安葬。
再之後,才是重玄勝的襲爵儀式。
這場白事雖然簡為,規格卻也不低。
首先是定遠侯重玄褚良親自守在外院,充當迎賓。政事堂、兵事堂諸位大人,凡在朝的都來了奠堂拜祭。不在齊地的,也都讓人送了花圈輓聯。
軍神姜夢熊、國相江汝默、前相晏平,都是親至。
再就是通過朝議,懸於紫極殿前的紫微中天太皇旗,降了半旗,大齊帝國以國禮送別國侯。
最後是大齊天子在正祭那一日,親自到場,為老侯爺上了一炷香。
重玄雲波已經用他的一生,詮釋了他的忠誠、勇敢、承擔。
他要行的道,應盡的責,都已經完成了。
了卻了身後事,贏得了天下名。
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怎樣才算是沒有遺憾呢?
姜望還很年輕,並不知曉答案。
奠堂中,重玄勝身穿孝服,跪坐在左側主位。
冠軍侯重玄遵,則跪坐在他對面。
兩兄弟對著每一個前來祭奠的人恭敬行禮,感謝他們為祖父送行。
很難想象,整個喪禮都是十四在操持。即便是一切從簡,對這位向來幾天都說不了一句話的女子來說,也是太大的挑戰。
這等迎來送往的事情,明光大爺從來是當仁不讓,不肯讓誰搶了風頭的。
但是這一次沒有辦法。
本身修為就不行,又神思不屬。也不知怎麼的,竟在搬運道元時出了大岔子,連內府都險些崩潰一座。幸好當時是歇在冠軍侯府裡,被重玄遵及時發現,幫忙鎮住了。
即便如此,也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姜望昨夜守靈的時候見過他,差點沒有認出來。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跪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流眼淚。
後來還是重玄遵強行把他按暈了,送回去休息的。
姜望裡裡外外地幫忙,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做。也就是在內院幫忙招呼一下前來拜祭的客人。
至於重玄勝的四叔重玄明河,則是沒有回臨淄,只在無冬島遙祭。
“青羊!”
隨著一聲親暱的稱呼,卻是朔方伯世子鮑仲清,攜著一位端麗女子,正邁步走進內院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