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章 唱一句此生不見(第2頁)


白玉瑕沉聲道:“僅從白家來看,母親所說的當然沒有問題。僅從白家來看……那張臨川再奸詐、再強大,父親也沒有身死的理由。越國不是魏國,不是丹國,我們提前做了準備。”

“你是說……”文娟英斂著眉:“那革蜚故意坐視你父遇險,革氏欲吞我白氏?”

白玉瑕道:“此事幹系重大,沒有證據,不能亂說。但想來天下聰明人,都會有幾分猜測。”

文娟英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顯然她也是那‘聰明人’之一,但只是垂眸道:“若事實真是如此,我兒更要慎重,更要隱忍,更不該打草驚蛇才是。”

白玉瑕搖了搖頭:“不對。”

他雖是跪姿,但仍有卓然之感,認真地說道:“革蜚現在的正式官職,是右都御史,都察院中第二號人物。左都御史向來唯皇命是從,並不會干涉他掌權。兒子卻一直潛心修行,沒有正式踏入官場。此為勢不如他。”

“革蜚以隱相為師,我自幼承白氏家學。革氏如日中天,白家又風雨欲來……勢之大不如。”

“自山海境一行後,革蜚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如今已成神臨,甚至能與張臨川交手而不死……兒子遠不能比,輸的是力,也是可見的未來。”

他口中說著自己的樣樣不如,但眼中並無頹色,只是客觀地審視現實,冷靜地面對殘酷:“我若要與革蜚抗爭,是以卵擊石,毫無勝算可言。革氏若要吞我白氏,僅白氏自己,並不存在還手之力。母親看今日之白氏,尚有家財萬貫,糧谷滿倉,葉茂枝繁……兒子觀之,不過泡影,是殘燭微光。”

文娟英本想說,若真有那一天,我還可以進宮求一求天子,皇家不會不管白氏。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因為她突然想明白了,白玉瑕為什麼回國的第一件事是孝服上朝,又為什麼在朝堂上那麼不懂事。

如果說今日之白氏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價值,無非是對革氏的制衡,是曾經與革蜚並稱雙驕的白玉瑕的未來。

而白玉瑕已經都展現了。

白玉瑕已經在第一時間拿出了所有,已經第一時間走上賭檯,以一個初出茅廬的莽撞世家子的形象,在越國朝堂上那樣的憤怒、那樣的不懂事——如果天子願意扶持他制衡革蜚,他願意成為那個站在臺前的人。他願意沒頭沒腦地往前衝,往前撞。

可天子已經沉默了。

她身上這層血親關係,若能影響到天子,她又何須進宮?

如今天子既然已經有了態度,她進宮又有何用?

她不得不承認,兒子想得比她更遠,兒子比她想象的更成熟。但這種成熟,讓一個母親心痛。

白玉瑕繼續說道:“龔知良說跟我不論親疏,就是表示無論如何,不會站在我們這邊。連龔知良都如此,滿朝文武,皆無可恃。再爭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至於陛下……他當然會給我一點甜頭,把我哄著,會給父親、給白家一點榮耀,讓我們繼續撐下去。這是所謂帝王之術,但對白家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切實的支持,我再怎麼掙扎,都不可能跳出革蜚的壓制。再怎麼努力,也最多隻是延緩失敗的時間……我現在不可能是革蜚的對手,白氏不可能再與革氏並舉,我只有跳出這裡。”



此刻整個白氏老宅,正陷在喪禮的氛圍之中,人們哀傷,人們哭泣,人們匆促地來來往往。但在白氏家主的書房內,白家當代最有天賦的人才、白家法理上的下任家主,卻已經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對著曾經代表無盡榮華的琅琊白氏,他只是揮一揮手。

在手上還有相當多籌碼的時候,不是誰都能夠看得清結果,更不是誰都有棄掉這一局的勇氣。

文娟英看著自己的兒子,有許多的話都沒有說出來,最終只是道:“你準備怎麼走?”

白玉瑕道:“先前陪我回越國的那個朋友,已經走了。齊國的武安侯因此寫了一封信給我,請我去南夏散心、切磋道術。這封信隱相和革蜚應該都已經看過。我去了,不會再回來。”

“我兒在外面交了好朋友啊。”文娟英悵然道:“看來你離家出走是對的。”

白玉瑕慢慢地伏低身體,以額貼地:“我不能帶母親走,因為革蜚或許並不會放心我。帶著您,我走不了。”

“傻孩子。”文娟英拂了拂書桌上的賬簿,笑了笑:“為娘也不可能跟你走啊。這裡是我的國,這裡是我的家。娘還要替你父親守住這份家業,等你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