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四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第3頁)


這段時間以來,石門李氏的李鳳堯、李龍川,貝郡晏氏的晏撫,青崖書院的許象乾,甚至是華英宮主姜無憂,都輪番來過妖界,來過武安城。

大家都清楚,名為歷練,實為悼念。

在這座紀念那個人的城池,悼念那個或許永遠不能回來的人。

這裡畢竟是齊國負責的戰場,在喧囂散去後,仍留在這裡的“外人”並不多。

玉真師太便是那不多里的一個。

她好像是個寡言的性子,專注於修行。

每戰必參與,每戰必陷陣。戰爭結束後,就回到城裡臨時搭建的庵堂中。燃青燈,敲木魚,誦唸佛經。

那位並不掩飾傀軀的月天奴師太,總是陪在她身邊的。

“你在看什麼?”城牆的一角,月天奴緩緩走來,出聲問道。

立在已經有些斑駁痕跡的城牆前,玉真收回了視線。“沒看什麼。”

月天奴在遠處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塊牆磚上,不知被哪個沒公德心的刻了字。此時走近看得清楚了,只見上面寫著——“趕馬山雙驕之許象乾到此一遊”,“一遊”上面還打了個紅色的叉,旁邊寫道,“弔唁”。



字倒是不醜,內容讓人無言。

今日是三九二二年的新年,雖是在妖界的戰場,武安城內還是處處房屋掛桃符,熱鬧非常。

玉真和月天奴都是出家人,不習慣熱鬧,昨晚的除夕夜,就在城外遊蕩。

官方說法是為紀念姜武安而築造的城市,在武安侯傳出死訊的一個月後,就已經喜慶得很。彼時籠罩這座城市的悲痛是真的,此時難得休戰迎接新年的喜悅也是真的。世間之事便是如此,生活不會因為哪個人的消失而停止。

月天奴想了想,開口道:“三分香氣樓那邊……”

玉真未等她說完:“秘境名額交給香鈴兒吧。我現在……脫不開身。”

月天奴看了看天色,又說道:“洗月庵還沒有到完全入世的時候,我們能動用的力量很有限。你也做了所有能做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玉真抿了抿唇,道:“師姐,我只是在此修行。”

“過去的記憶我已是不可能完全尋回了,但零零碎碎的,卻是撿拾了一些。那些記憶,更讓我懵懂。”月天奴合起掌來,表情悲憫:“完全選擇傀身之後,我的情感漸漸失去。師祖說我若與你同行,大約能夠抓回‘情’之一字,於是自此生性靈。現在我可是愈發覺得迷茫啦。玉真,你說你既要心香,又要檀香,為何現在頓步於此?”

“是啊,為何呢?”玉真喃語。

“三分香氣樓裡,沒有你的答桉嗎?洗月庵中,沒有你的答桉?在紅塵世界裡找不到麼,在佛經裡也找不到嗎?”月天奴接連發問。

與她朝夕相處,的確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位以傀身重修的師姐,聲音裡的情緒確然一天少於一天。

她的過去之真,不是今日之真。

玉真於是道:“他在或者不在,每個人都要繼續生活。除了我。”

月天奴若有所思:“所以情之一字,是放不下?”

“我亦不知。它可以有千篇一律的描述,卻是萬中無一的自我。”玉真道:“師祖說,咱們待在一起很好,師姐的狀態會讓我有所鑑悟,不苦自惑。我也很想知道,在所有的情感都散去後,師姐不能放下的是什麼。”

惑心神通,難逃自惑。

月天奴本想就此再說些什麼,又忽地止住。

一個邋里邋遢、風塵僕僕、身上還帶著傷的黃臉老和尚,便在此刻,走進了視野中。他的眼睛看過來,表情變得愁苦:“老和尚說獨自出來轉轉,不成想光頭遇到光頭……不是個好兆頭。”

“我是帶髮修行。”玉真不動聲色。

“我是傀身。”月天奴補充。

來自懸空寺的苦覺老僧,與來自洗月庵的兩位女尼,就這樣彼此對視一眼。而後老和尚繼續往城裡走,在城門洞藏住他的身形時,老和尚悲憫地嘆了聲:“新年好。”

彭!

彭彭彭!

武安城外女尼論情。

武安城裡爆竹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