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執棋者亦棋也(第2頁)
姜望索性收了劍,不再關注令他患得患失的白霧深處,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鏡外,放到神霄之地。
未來不可測,仍只能勤修自我,緘默等待。
但就在姜望放棄探察的時候,白霧隱隱,其間響起一聲嚶嚀。
像是海棠春睡醒,又似大夢人不知。
姜望定住五府,把握神通,肅容以對。
對聲聞一道素有研究的他,當然聽得出來,此聲與他此前在鏡中神魂劫內所聽到的女聲,同出一源。
只是在飛雪劫裡,這聲音冷漠無情感。在覆海劫中,提及覆海,充滿仇恨。在問心劫裡,卻是有一種哀傷的情緒……直至今日,雖只有一聲毫無意義的輕吟,但如此真實、鮮活。
像是某位沉睡已久的存在,正在醒來。
如今再思之。飛雪、覆海、問心這三劫的變化,他在鏡中渡劫成長的同時,紅妝鏡本身是否也汲取了養分?
就像他躲在紅妝鏡裡,遙控柴阿四一樣。在紅妝鏡深處,是否也隱藏著某位真正在沉睡的存在?
他的目的是逃離妖界,是回家。倘若紅妝鏡的主人真的還存在,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但白霧深處,再沒有發出第二聲。
可冥冥之中,姜望卻忽然有了一種感覺,他好像明白了這一聲輕吟的表意——
還要。
還要。
她好像是天生就應該被理解,她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所隱藏的心思,都是應該被反覆解讀的。
與紅妝鏡密切相關的這一位,定然是極尊貴的存在。哪怕只是一聲輕吟,也有一種生來如此的理所當然。大約一輩子都被伺候著,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自有人懂得她的需求。世界是以她為中心在運轉。
即便是大齊武安侯,也不得不明瞭她的不言之言。
但話說回來,上哪裡去再給弄一條龍?
神霄之地裡出現一條龍,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經過姜侯爺在妖界的觀察,妖族對龍族的恨意,更甚於人族!
他在太平道的三官七吏九差裡,隨口謅了個龍差,豬大力都一度對太平道產生抗拒,險些要退出組織。直到他解釋說,龍差一職,是專為捕殺龍族事,豬大力才眉開眼笑。
妖族對龍族的厭恨,由此可見。
但凡有一位龍族敢在妖界出現,都要被撕得鱗片都瞧不見,也不知這蜃龍是怎麼一個情況。
或許……玉衡星樓下的森海老龍可以一用?
不妥,那個是觀衍前輩留給自己用的。
若要完全洞徹紅妝鏡的隱秘,說不得只能等往後修行有成,走一遭滄海……
“都說神霄之地隱秘頗多、兇險非常,一個個如臨大敵。我看也不過如此嘛,走起來很輕鬆!”林間小道上,猿夢極大放厥詞。
“也不看看是誰在走這條路呢!奇才本有天佑之,您福緣深厚,神霄之地也不會為難您的!”柴阿四順嘴便是一套,從頭髮絲誇到腳底板,
相較於豬大力與蛇沽餘所行道路的詭譎神異,他們兩個所行道路的確風平浪靜——倘若不算那條蜃龍的話。
甚至那樹影婆娑,見得出幾分幽美。
猿夢極有猿仙廷留下的手段護持,柴阿四有偉大古神頂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的確算得上福緣深厚。
以至於在其他隊伍搏命掙扎之時,最弱的這兩個還能談笑風生,還能欣賞景色。
姜望獨坐鏡中世界,對比觀察兩條神霄之路,卻有不同感受。
紅妝鏡明明藏於太平鬼差豬大力之身。
但柴阿四、猿夢極所遭遇的蜃龍,卻直接穿進了紅妝鏡中。
在那個時候,姜望才恍然驚覺——
神霄之地的林中六條路,本是一條路。六組隊伍十二妖,本在一起走……雖然他們彼此看不見,經歷的並不同。
這六條道路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若是能夠找出這種聯繫來,或許便能洞見神霄之地的深層規則。
這種聯繫的關鍵,在於什麼?
“前面是什麼?”猿夢極的聲音忽地響起。
柴阿四凝神細看了一陣,說道:“好像是一塊石碑。”
猿夢極抬了抬下巴:“過去看看。”
柴阿四在心中暗暗罵娘,面上順從地應了聲,提劍便往前探。
猿夢極小心地走在後面。
通過神印降臨視角的姜望也不言語,真有什麼危險,他自會拉這位猿公子擋災……且看猿仙廷手段如何。
但也許真的是福緣深厚,兩妖一直走到石碑近前,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行過曲角,視野中沒了那幾顆遮擋的大樹,於是看清楚了石碑的真容。
這塊石碑非常簡單,方方正正,無任何多餘的凋飾。
正中間刻有四個道字,鐵畫銀鉤,有一種不容更改的正確感,彷佛於此鐫刻的,即是世間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