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零三章 此路不通

“苦覺何以罪天下?”

    “苦覺如何至此?”

    此刻姜望無法問苦覺為什麼死去了。他只好問,苦覺為什麼不被尊重。

    苦覺玩世不恭,苦覺沒有半點高人風度。苦覺總在塵埃裡打滾。

    苦覺總是賤兮兮的沒個模樣。

    但這些,都不該是他被輕蔑對待的理由。

    他可是得享真逍遙的當世真人啊,他是與懸空寺當代方丈同輩的高僧,當年與他一起修行的,論佛法、論修為,有幾人能與他並論?

    然而他在懸空寺,幾乎是“查無此人”。就連山腳下的信民,都不知世間有苦覺

    這世上有視眾生如螻蟻的真人,有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真人,卻容不下一個遊戲人間的真人麼?

    以前姜望總覺得,無論被怎麼對待,那都是苦覺自己的事情,苦覺自有他與世界相處的方式,苦覺可不會被人欺負。但現在他再也不能跳起腳來罵人了。

    姜望能做什麼呢?

    在屢次寄信無回應的時候,他多次來懸空寺,通名求見,每次得到的,都是苦覺雲遊的消息。

    在擔心苦覺安危的時候,他溫和守禮,恭謹拜門——“請告知我苦覺前輩在哪裡。”

    在成為太虛閣員的第一時間,他就來到懸空寺,閣員拜山,得到了苦覺的信。

    現在他希望這個世界,給予苦覺應有的尊重。為此他可以挑戰所有人。

    他不是要與懸空寺為敵。

    他只是作為一個弟子,一個晚輩,一個如徒如子的存在,替自己那從未喊出口的“師父”,去爭一口氣,爭一個名。

    因為苦覺已不能自己爭得。

    此身未入空門,但三寶山,是空門裡的家。

    暴躁的苦病真人沒有立即打出來,也沒有別的真人再出現。周圍的僧侶,自然也沒誰去叫人。

    人們看著名滿天下的姜望在這佛門聖地按劍,看到的不是憤怒又或驕狂,而是滿溢了無法靜藏的悲傷。

    這個人,太難過了。

    冷麵的苦諦真人沒有勃然大怒,他靜默在那裡。嚴肅得如刀刻般的表情裡,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沉默。

    或許他也有很多的話想說吧!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講。

    而後山門之中,有一聲愁苦的嘆息,幽幽響起了:“既是為苦覺而來,又哪裡有什麼關卡讓你過?姜施主,請入山門。”

    苦諦於是側身。

    姜望儘量讓自己燦爛,但只做得到面無表情。

    他直脊挺身,昂首按劍,大步而行,他代表三寶山在這佛門聖地龍行虎步。富貴不還鄉,發達不顯聖,對老和尚來說,該有多麼遺憾。

    三寶山的淨深。 今日.衣錦!

    在眾僧侶複雜的目光中,他緊隨觀世院首座之後,踏進這佛門聖地開在現世的山門,走進懸空禪境。

    那巍峨的懸空巨寺、寶光隱隱的塔林、跨越萬古的梵唱全都不能吸引姜望的注意。

    他默默地往前走。

    苦諦也默默地在前方帶路。沉默是古寺的回聲。

    再長的路,都有盡頭,走了再長時間,也無法定住心絃。可他莫名地希望,路更長一些。

    他寧願一直走不到盡頭。

    姜青羊身先士卒,姜武安勇冠三軍,姜閣老擔責天下,姜望他不能勇敢地面對結局。

    但他終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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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懸空寺方丈的靜室外。房門也被苦諦無聲地推開。

    姜望往前走。

    苦命大師坐在一張長案後。

    案上只有香爐一座,檀香三根。

    青煙嫋嫋,隱約了苦命方丈面上的褶痕。

    這位從來滿臉愁苦的胖大和尚,面上此刻沒有愁苦。今日他無法為蒼生悲。

    他只是平靜地坐在那裡,像是已經坐了很多年。

    “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比我想象的要早一點。”他如此說。

    姜望走到他身前,在長案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與懸空寺的方丈相對,腰桿依然直挺:“便請方丈告知我,這一切是怎樣發生。”

    苦命道:“我要從何說起呢?”

    他搖了搖頭:“我無法置身事外,說一些看起來客觀的話,我這個遁入空門的和尚,無法不帶情緒地描述—”

    他抬起一根胖大的手指,遙遙點在姜望的眉心:“這一切,便請你自己去他的命運裡看一看吧。”

    姜望跪坐在香爐前,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你孃的草鞋墊子爛雞蛋,三寸釘跳到佛爺的膝蓋上!狗日的匡命,你還蕩邪統帥。怎麼不把宗德禎蕩了!當初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多少人傾家追隨,要搏一個從龍之功,一群人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打下了基業,他一扭頭自己跑上了玉京山—和尚都知道,塑成金身,不忘善信。他是上山就忘本,一等一的沒良心,堪稱天下第一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