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吾心猿(第2頁)
六真心意相同,在茯苓的幫助下,神鬼共見,一明而盡明。
他們所看到的,是姜望翩然的身影,在塵埃飛舞之中,追逐雷霆。
這樣一幅飄逸的畫卷,他們當然並不欣賞!
蓄勢已久的白朮,在五劫雷細密的爆響之中,在茯苓的全力遮掩之下,悄然而至。人在姜望身後,卻是斂聲、斂勢、斂意,潛隨雷鳴至,斬出了一記恰到好處的斬邪劍!
在六真之中,白朮的身法最強、劍術最強。趙玄陽的劍術,便是他親授。
此劍發時如微雨,斬出似驚雷。
一支桃木劍,好似挑起了一片雷霆轟鳴的天空,覆殺姜望後心。
桃木劍上,浮現十六個道字,字曰——
“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
好時節,以春雷斬邪!
這一劍恰到好處地勾連了天道五劫雷,形成春雷斬邪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殺力。
而姜望正回身,回身亦回劍。
所謂遁在感官外、潛行殺著的一劍,至少在這樣的一劍裡,養尊處優的景國上真,碰上了刺殺的行家!
姜望不是此時才驚覺,而是正在等此時。
他穿行雷電是燕抬翅,此刻拔劍是虎回身。
回身的這一劍毫無花巧,乃是殺力極著、使天下失色的一劍。
道途殺劍·皆成今日我。
劍尖對劍尖。
正面硬撼白朮蓄勢已久、又有天道五劫雷加持的一劍!
那已然熄滅了的劍光,再次暴耀而起,白朮被轟然斬退!
姜望更於此時,遙遙一指,指向自高空俯下,恰好接上白朮攻勢的蒼參。
識海之中,顯現一柄小小的玉質斧頭,鑿開混沌,伐開阻隔,劈向老道的元神!
道術·開海玉斧!
蒼參此刻是毫無保留的進攻狀態,他的臉像老樹皮一樣皺起來,而高大的身形也一瞬間變成皮包筋肉的“瘦”——他像是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的水分,以至於身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格外猙獰。
他沒有防禦。
但他的識海之中,半夏頭戴玉冠,元神降臨,同樣一指點出,飛出玄光一股,死死將開海玉斧抵住。
便在此刻,面貌奇醜的陳皮,已經張開五指,一掌按在地面,地面道則繪製的陣紋顯現,一瞬間流光飛轉——
姜望所斬出的無邊劍光、以及正在逐殺白朮的劍氣,頃刻都被抹空,盡數出現在陳皮的上方,向他斬落。
瞬光飛移陣!
作為靖天六真裡防禦最強的一個,他主動以身承傷,而為其他人創造絕對無阻的進攻空間。
所以蒼參已然墜落了。
額紋獰顯,雙手合握,自上而下,一記極其簡單的搬山錘!
可是它如此的快,如此的有力。
它輕易砸破空間,帶動許多漆黑的裂隙。
使它如同怪誕的鬼面,張舞密集的黑鬚!
就此砸落了。
在他身上有八風纏繞,在他體內有龍虎咆哮,可是不能阻攔。
搬山錘下有幽光縈轉,可是也無法容納。
八風龍虎和禍鬥印接連告破,這一錘終於砸上了長相思橫起的劍身,又壓著劍身,把姜望連人帶劍,轟進了地下!
一道劍光沖霄而起!
蒼參連縱連躍,落回屋頂,虎視眈眈。
而姜望在已經踩碎的地磚之中,穩穩地站住了。
“我聽說你的第一個老師,是被你親手殺死。不知你有沒有第二個師父,會怎麼當別人的師父……這些師父,又會怎麼死呢?”半夏定定地站在姜望面前,臉上是快意的笑:“一個人,太勉強了吧!”
一真對六真。
一個照面之後,就落在了下風。
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當初在長河。
但姜望也在笑,怪誕而癲狂地笑。
“你們技止於此嗎?”
他咧著嘴,有鮮血溢在牙縫裡。
“我從未覺得……痛得如此痛快!”
他真的感到愉悅,而不是故作怪狀。
苦覺是為他而死!
這是他心裡永遠解不開的結。
只有為苦覺而戰的痛苦,可以稍稍減輕他的負疚,讓他好受一些。
“那就一直痛下去,帶著痛苦去死!”蒼參再次撲來。他的動作總是十分簡單,此刻也只是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高高揚起他的拳頭。
但道則之線撥動在他的腳下,一弦六響!
靖天六真體內,幾乎同時發出天地共振之音。腳下同時飛出道則之線,向外延展。這些道則之線迸發出耀眼的燦光,將靖天六真瞬間連接在一起,結成了巨大的六曜星圖案。
靖天六曜陣!
而姜望,恰此陣中間。
“今為……六曜之先勝。”蒼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此時也正是不需要他控制的時候。
正如那磅礴的力量漫溢出來,好像一顆大樹的根鬚,向四面八方延伸,強勢地封鎮了此方。
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也使他更加強橫有力,能夠承載更多。
蒼參還是那抽乾了水分的樣子,身後虛空卻有一株參天之木搖動的虛影。
參天之木,覆亡人間。
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他的拳頭上,貫通極致的力與法,此六真合擊,六曜極勢之拳!
“先行即勝,事快即成,死!”
他一拳落下來!
恰有一劍起人間。
在這個瞬間,姜望身上綻放出讓人無法直視的燦芒。五輪顯耀,天府之光。眸轉赤金,霜披長展,流火繞身,劍仙人態!
這是他當年在黃河之會一舉成名的姿態,以至於白玉京酒樓都被稱為“仙人居”。
時隔多少年之後,出現在世所矚目的天京城,再為天下所共見。
劍演萬法,一劍拔起“法”的洪流!
畢方印、禍鬥印、六慾菩薩、蒼龍七變、霜雪明……
一人好似千軍萬馬,一劍斬出萬般法,糾纏成一道撐天之柱,就此上迎!
轟!!!
以前是劍演萬法,一人一劍,攻勢如潮,現在是萬法皆在一劍中。
姜望洞真之後的強大,在這一劍便有體現。
但靖天六真也不曾小覷過他,蒼參這一拳更是六真合勢之殺招。
劍柱迎拳峰。
只見拳頭在萬法光柱中前行,轟碎一切光影,不斷下墜,而終於砸上劍尖,使長相思劍尖彎折,如鳳雀點頭。
衝上高空、顯劍仙人之態的姜望,頓如流星墜落,被強勢轟回了地面,直接在地面砸出一個巨坑!
他的劍仙人之態都被轟散了!
束髮的玉冠已被擊碎,長髮披散開來。
但他站在巨坑之底,卻是咧嘴抬眸,看著空中蒼參的威風姿態,蒼白地笑。
蒼參怒不能遏,其恨欲狂,咬著牙道:“說!趙玄陽是怎麼死的?”
姜望怪異地笑著:“我怎麼會知道?”
他嘴裡說著不知道,左手手指卻是抬起來,輕輕敲擊自己的太陽穴。給予先前同樣的回答——殺了我,剖開我的腦袋,就能看到過程。
蒼參頓如流星墜,以無可匹敵的磅礴姿態,瞬間砸進了巨坑裡——
這一刻,有華光萬丈。
人們看到,在那巨坑之底,升起無比燦爛恢弘的宮殿群!
非是一角一簷,非是三兩高牆,而是彷如天庭般的宮殿群落。
姜望得自遲雲山、一直以來只能做個擺件、從未展現於人前的雲頂仙宮!
今日降臨。
今日仙宮臨天宮!
舉世共見!
繼因緣仙宮之後,又有一座仙宮得到修復。
所謂仙宮,類洞天之寶。
姜望放開了太虛閣樓,卻以此寶為殺著。
這雲頂仙宮一出,靖天六真身上的道袍同時黯淡輝芒——雲頂至貴,仙宮不許見寶衣!
但何止是壓制他們身上的寶衣呢?
他們所結成的六曜之陣裡,蒼參已被剝離!關乎靖天六曜陣的所有道則力量,都被阻隔在仙宮群落之外。
而在此仙宮之下,巨坑之中,待得華光散去,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望已經一手掐著蒼參的脖子,將他死死地摁在坑底……攻守已經異位!
剝離了其餘五真的支持,蒼參根本不是姜望的對手。
其餘五真的攻擊,幾乎是同時落在雲頂仙宮之上。
尤其是白朮,此刻竟然流光萬轉,身上電芒飛旋。他如妖界鹿七郎一般,掌控的是【穿透】之道則,當然要比鹿七郎強大得多。
身形一閃即至,洞穿了雲頂仙宮的封鎮,緊急出現在姜望身後——一劍刺顱,殺出一式敕鬼劍!
一劍出,萬鬼悲。
此劍極兇極狠。
但姜望只是回手一劍!
他頭也不回,掐著蒼參脖頸的手也不曾鬆開,但直接將長相思斬了出去——是長劍離手,自斬白朮。
劍身之上,環轉著咆哮的劍氣,劍氣鋪開,是一整個兇厲的世界,閻浮劍獄!
長相思帶著閻浮劍獄,壓得白朮連架連退,直將白朮殺出仙宮範圍外。
而姜望只是一聲不吭地提起拳頭,對準了蒼參。
蒼參百般掙扎不得脫,卻是呲著牙恨聲道:“老道不妨直言——打死那和尚,本就是打算送你們團聚!”
姜望的拳頭落下了,將這顆蒼老的腦袋,砸成了稀巴爛。拳頭用勁之重,一直砸進了地底。
一拳爆顱!
啪!
這顆腦袋爆開的過程,像是炸開了西瓜。
可是當它炸完之後,卻變成了煙花。
彷彿一個破碎的夢境。蒼參的腦袋和蒼參的身體,全都消失了,他眸有駭色地出現在仙宮範圍外,完好無損。
而只聽咔吧一聲響,仙宮範圍外的陳皮,腦袋猛然往後仰,幾乎倒折,脖子的筋脈被拉到極限,口鼻鮮血倒灌!
他伸出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掰了回來,以滿是鮮血的臉,在仙宮之外,對著姜望醜陋地笑:“小子,你的仙宮沒了!”
說話間,茯苓的瞳光已經將整個雲頂仙宮群落盡數燃成墨黑。
瞳術·春秋大夢。
融貫了她獨有的【夢境】道則,在靖天六曜陣的加持下,與陳皮的獨特道則相合,才將蒼參所受的傷害替換出來,將蒼參也接出仙宮範圍外。
此刻更以此獨門瞳術,侵染雲頂仙宮,令其沉淪永墮。
甘草則是直接拔下發簪——
原本純色銀白的簪子,離開烏髮之後,瞬間擾動銀輝,恍惚鋪成天河。
此簪名為【曳尾銀河】,是六真所煉靖天之寶。
它非洞天之寶,無以長久為用。無論怎樣精彩的法器,在洞真之後的戰鬥裡,都很難發揮力量。而所謂類洞天之寶,無以不是罕世成就。靖天六真自然做不到。
可【曳尾銀河】自有不俗。
它是靖天六友多少年來看守黃河的功德所鑄!
雖則說鎮壓長河的主體力量,乃長河九鎮,乃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乃觀河臺,其餘所有手段,都只能算是邊角。
但也不能說諸如龍門書院這些,就沒有做過工作。
好比黃河河段的水位,這幾百年來,就都是由靖天六友測定。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近兩百年每次黃河之會的召開,都是他們來宣佈。
【曳尾銀河】以長河水精為主材,以六真黃河功德為根本,以甘草女冠的道則為銘文,故能闡發天崩地裂的力量。
它不是長久之寶,不能永恆存在,會隨著六真消失而消失。或許只是一件得不償失的造物。但至少在現在,它具備恐怖的威能。
銀簪握在甘草女冠之手,隨夢境悄然潛入,便此一簪紮上仙宮!
這一下幾乎令人呼吸驟停。
曳尾銀河撞雲頂!
銀光炸開滿天月!
無盡的清輝,在仙宮建築群落裡放肆流淌。
甘草太果斷,直接譭棄了六真苦煉多年的曳尾銀河簪,並藉此闡發超越極限的力量,在春秋大夢的幫助下,扎破了仙宮防禦。
而半夏道士便在這樣的時刻裡,匯聚六真之力,立身於仙宮之頂,身外元氣如纏甲,一掌按在仙宮:“今為……六曜之物滅,一世至兇,萬物皆空!”
靖天六曜物滅法!
雲頂仙宮一時迸發極其璀璨的光亮,而後像一塊佈滿燦光的水晶——啪!一塊塊碎滅了!
陳皮嘶聲而笑:“這就是你的倚仗嗎?小賊!九大仙宮,不過如此!你所有自傲的一切,最終都會毀滅在你面前——方消我恨!”
但仍然半蹲在坑底,拳頭砸進地裡的姜望,卻只是緩緩將拳頭從地底拔出來。赤紅色的岩漿,隨著他的拳頭升起,在他的腳下流淌。
仙宮的破碎,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春秋大夢……原來這就是我沒有看清的那個術……”
他如此呢喃了一句,抬起頭來,看著所謂六真,反手一張,接住自己飛回的劍:“你們恐懼的竟是雲頂仙宮嗎?那不過是外物。”
一點一點的金光,在他的眼睛裡綻開了。
他的聲音像是寂寞的深秋的院中古井,他的眼睛像是憤怒的燃燒的金色海洋。
在黃臉老僧的命運裡已經看了很久,現在也親身感受。
從現在開始,所謂靖天六真,在這雙赤金色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他緩緩在坑底起身:“你們知道嗎,我一直用一個籠子,在束縛我自己……你們把它打開了。”
他終於在坑底直身,隨之璀璨的,是驟然高懸於天穹的、掩去烈日之光輝的四顆星辰。
屬於他姜望的星穹聖樓!
玉衡,開陽,天樞,搖光。
星路蜿蜒,瞬間連成北斗。
已經通行現世的星路之法,由姜真人在天京城公開教學,請所有中央大景帝國的人來觀賞。
但這一次,他卻並沒有移動北斗,使出他那驚聞天下的道途殺劍。
天下早已冬了,不必再指北。
人們只看到——
這懸於古老星穹,彷彿永恆存在的四大星樓,倏然之間,向四方移開!攜星輝流瀑,近乎無限地外拓,各自飛向茫茫無際的宇宙深處。
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它們像是四面永恆的高牆。
而高牆之中……
原來圍著一個姜望。
曾為嬰孩,再為頑童,後為稚子,再為少年,今已二十有七。
一個獨在天京城,一劍戰六真的姜望。
一個被打到坑底卻依舊昂然的、手提長劍、披散亂髮,嘴角帶著血跡的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