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五十九章 人生遂意能幾何(第2頁)

 如今再至,已物是人非。

 誰能想得到,隱隱為南域第一真人、在越地享有最高聲譽的高政,會死得那麼突然呢?

 官面上的消息,是三分香氣樓勾結南斗殿,禍亂楚國社稷。楚國公開滅南斗,越國在這個過程裡,也給予了絞殺三分香氣樓南域殘餘勢力的支持。三分香氣樓樓主羅剎明月淨,便親手斃殺高政,以示三分香氣樓的報復。

 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三分香氣樓對楚國的回應。是羅剎明月淨為贏得楚國一個既往不咎的默契,而親手贈送的禮物。南斗殿也說滅就滅,三分香氣樓縱然散葉在天下,也絕無可能跟楚國對抗。當然箇中真相究竟如何,也唯有羅剎明月淨才知。

 聽說書山下來了一位大儒,正滿天下找羅剎明月淨,要為高政的死討個答案,但直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不大的院子,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佈置。在春天的時候,抱節樹的樹葉,有翡翠般的亮堂。

 白玉瑕徑直往前走,走到革蜚身前才止步。

 以姜望的視角來看,這兩個人實在是對立得很。

 白玉瑕站著,革蜚躺靠著。

 白玉瑕醒著,革蜚睡著。

 白玉瑕衣飾精美得體,革蜚只能說勉強穿著衣服。

 白玉瑕長相俊美,革蜚也有五官——且五官無論分開還是合起來,都很難看。

 但微風細雨一片春,給予兩人是同樣的對待。

 白玉瑕用靴子踢了踢革蜚的小腿:“起來。”

 “他聽不到的。”姜望道:“當初高真人跟我說,他的意識被撕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陷進矇昧之霧,一部分沉進五府海底。”

 白玉瑕又踢了一腳,這次加重了力氣,革蜚‘嗯’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這不是聽到了麼?”白玉瑕說。

 姜望聳聳肩膀:“我說的是清醒的意識。”

 革蜚那雙渾噩的眼睛睜開來,咧著嘴傻笑。

 “喂。”白玉瑕問道:“你的意識清醒嗎?”

 革蜚茫然地看著他,嘴巴咧得更開,傻笑著:“嘿嘿嘿……阿巴阿巴阿巴。”

 刷!

 彗尾倏然出鞘,擦著革蜚的脖子,直至釘入了抱節樹身。

 革蜚愣了一下,這時才感受到那種鋒芒和殺氣,猛地縮頭,恐懼地蜷身往後,帶動鎖身的鐵鏈,嘩啦啦的響。

 “站起來!取你的劍!”白玉瑕低聲喝道。

 革蜚驚得連連後退,哇哇亂叫,眼神渾濁,口水亂飛。

 看著他這可憐而又叫人厭棄的樣子,白玉瑕眼中寒光不斂。

 “我想殺了他。”白玉瑕說:“當初張臨川殺了我父親,就是他縱容坐視!”

 姜望並不說話。

 他會站在這裡,是表示他支持白玉瑕的一切決定。

 白玉瑕緊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次,再睜開來,意甚蕭然:“但面對一個傻子,我出不了劍。”

 他是觀河臺上展現越人驕傲的天驕,他是那個放棄推舉,要堂堂正正贏得正賽名額的白玉瑕。

 很多年時間過去了,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但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變。

 革蜚已經披頭散髮、滿身泥汙,縮到了抱節樹後很遠,幾乎靠近臺階。那條已經生出鐵鏽的巨大鎖鏈,被牽拉到極限,像是這隻可憐怪物的尾巴。

 他渾濁的眼睛裡都是恐懼的淚,啊啊哇哇叫個不停。

 這具身體完全不存在清晰的神智,當然更無所謂尊嚴和驕傲,只有殘餘的求生本能。

 白玉瑕伸手將彗尾收回,歸入鞘中,徑直轉身:“走吧!”

 姜望陪著他一起走出院子,隨手一招,帶上了門。

 天風飄雨在山間。

 兩人並肩在走下山的路。

 “革氏有著非常古老的歷史,世代傳承馭蟲之術,是越國最具榮耀的名門。我白氏與之相差甚遠,但到我父親接任家主後,兩家之間的差距就在快速縮小。”白玉瑕道:“我父親在修行上不算絕頂,但在經營上很有能力。琅琊城之所以比越都還有名,可以說全靠他的經營。”

 “但革氏被追近的根本原因,還是革氏自身的衰落。古老的馭蟲之術跟不上時代,他們急於突破瓶頸,求‘蜚’多年,不能得獲,反倒損失慘重。在道歷三七九五年死掉的革氏家主,是革氏當時唯一的真人,也是國家的支柱。自那以後,革氏再未出過真人。”

 靴踏石階聲漸悄,白玉瑕眺看山下:“革蜚本來很快就要成功,再度撐起革氏門庭。”

 姜望道:“事實上比我預想的慢很多——當年他既然能夠頂住張臨川而不死,距離洞真就應該已經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