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六十七章 心嚮往之(第3頁)

    卞涼體型精悍,平日也自問體魄過人,但今日看到鍾離炎不斷潰散的血氣,一層一層如錢塘潰潮,方知何為體魄強大。而便是如此強大的鐘離炎,卻被革蜚打成了這樣。

    他趕緊說道:“我引軍前來,又開啟護國大陣,就是奉命保你。事先可並不知你有如此實力!”

    “奉誰的命?”革蜚問。

    卞涼道:“天子御令!”

    革蜚移開了靴子:“那就再看看皇帝還有什麼命令傳來吧!另外——”

    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略顯不適地皺了皺眉:“叫人給我拿一套新衣,我身上已穿得髒了。”

    他又補充:“要儒衫。”

    ……

    一面巨大的銅鏡之中,正映著革蜚有礙觀瞻的五官。

    當這面銅鏡拉開視野,軍容嚴整的三千越甲、躺在地上仍在濡血的鐘離炎,也都纖毫畢現。不遠處的隱相峰,靜立在彼,觀察著銅鏡的文景琇,彷彿感受到一種注視,他輕輕地握住五指,又一根根地鬆開。

    離開太廟之後,越國皇帝就直接來到了這處有著特殊佈置的修行殿。獨坐石臺之上,靜賞銅鏡之景。

    好戲已經開場,他正在等待另一位合格的觀眾。

    正看到革蜚說‘要儒衫’,便見得星光點點落高天,滲透宮牆,飛躍琉璃瓦,顯化在殿中。

    這是一尊通體呈現黑色的威嚴星神,身著全甲,遍鐫詭異星紋。這尊星神的一切都覆在甲中,只在黑幽幽的頭盔裡,顯出一雙睿智的、星輝流動的眼睛。

    赫然是十二黃道星神裡,排名第一的【星紀】。

    文景琇參加祭禮的冕服都未脫去,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裡,注視這尊星神,注視星神所代表的諸葛義先。

    越國國勢持於其身,護國大陣的力量簇擁他,整個越國皇宮宮都在回應他……他把握這個國家的至高力量,在這個國家最核心的位置,有能夠跟任何人對抗的勇氣。

    殿中無侍衛,因為越國沒有人比他更強,他已然體現這個國家最強的個體姿態。

    星神和君王就這樣對視良久,彷彿誰都不在乎銅鏡裡所映照的一切,也包括鍾離炎的生死。

    就在隱相峰下的卞涼都忍不住,命人向王都請令時。

    終於【星紀】開口,他這樣問道:“越甲能當楚鋒否?”

    文景琇看著他,坦然道:“不能。”

    “那還擺弄這些無意義的東西做什麼?”披甲的星神環顧左右:“國勢,大陣,兵丁,大內高手……意義何在?”

    他代表諸葛義先提問,問的是此刻,當然也不止問此刻。

    文景琇只道:“朕乃社稷主,受責天下。雖知不敵,不能引頸就戮。”

    星紀道:“明知不敵,仍然負隅頑抗。徒傷萬民而無一用,你這皇帝,置越地百姓於何處?”

    “傷民非我,孽行非我。”文景琇搖了搖頭:“楚鋒不至,越地百姓自安也。若無外賊,天下無事,朕願置黎庶於安樂地。”

    “堂堂一國之君,有此天真之語,實在可笑!”星紀冷笑:“設使無楚,難道無秦?設若無秦,莫非魏、宋無鋒?難道如你所說,天下都要忍而讓之,莫要傷你越民?”

    文景琇看著他道:“若如您所言,則弱國不必存在。朕只有一言相問——昔年楚太祖,為何不臣?”

    “狂妄!”星紀一剎顯獰態,彷彿那位縱橫南域數千年的蓋世大巫,在蒼茫盡處投射了他的威嚴,令這座巍峨宮殿,陡然誕生搖搖欲墜的脆弱感——“你也敢自比我朝太祖?”

    文景琇依然古井無波:“身不能至,力不能達,心嚮往之。”

    正朔天子,能否不教而誅、不罪而死?

    最需要維護國家體制、最能代表現世洪流的霸國,當然不會如此妄行。

    兩國交伐雖無阻礙,如今楚國伐越,是否現實?師出何名?書山是否會插手?景國秦國會不會干涉?

    星紀彷彿知道了文景琇有恃無恐的理由。

    這一刻星神的聲音散去,諸葛義先的聲音降臨:“革蜚這件事,你們越國需要給一個交代!”

    “革蜚?”文景琇扭頭看向銅鏡裡映照的那個人,淡然地道:“儘管殺了他罷。朕不知現在佔據這具身體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