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六十九章 炎夏六月九
錢塘是越國境內第一大江,僅以名氣而論,直追楚國雲夢澤。
若將煙波浩渺的雲夢澤,比作遙而難及的神女。錢塘江就該是一位擊鼓而歌的昂藏大漢,每每於風雲之中咆哮、呼喊。
或許越人那纖細底色裡的茁壯靈魂,便從此來。
當年高政在隕仙之盟立約時,就曾謙說:“越國無所有,無非錢塘。”
雖是謙詞,也大約能見錢塘江在越國的地位。
所以執掌錢塘水師的大都督周思訓,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越國軍方第一人,官方排序更在越甲甲魁卞涼之上。
高政生前還專為錢塘江寫過曲子,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孤舟寄信》。暮鼓書院季貍這幾年編著的《曲樂千秋》,便收錄了此曲,評為“越曲第一”。
前些時間越廷為高政立墓,皇帝文景琇親自扶棺,文武百官,皆往弔唁。墓園之外,花圈成海……弔祭者至今不絕。
在高政下棺那一天,有三千多名文士,自發聚集到錢塘江,在江堤之上共奏此曲,一曲彈罷,悲號者眾。高政對錢塘江的感情,對越國這片土地的眷戀,跳躍在每一根琴絃上。
為越國貢獻了一生、也建立不朽功業的高政,最後死在錢塘江堤,魂隨潮去。人們或許也能從這裡尋找安慰,說他死得其所。
很多事情對死者沒有意義,但卻是生者僅剩的安慰。
雲來峰一戰已經過去很有一些日子了。
魂魄自五府海、矇昧霧歸來的革蜚,與驕耀南境的武道真人鍾離炎,極其突然地展開了一場生死對決,也以一個令人驚掉下巴的結果,宣告了落幕。
這場本該震動南域、甚至驚聞天下的大戰,在楚越兩國不曾明言的默契下,並沒有傳揚太遠。
波瀾止於越國太廟,驚聞流動在楚國高層之間。
奄奄一息的鐘離炎被送回了楚國,而革蜚繼續留在越國——大概朝廷直到今天也不知該以什麼身份昭示他,便仍然讓他留在隱相峰。
只是他不必再裝傻了。
楚國好像已經做出了選擇。
沉默就是態度。
楚國顯然並不願意成為凰唯真的阻道者。雖有一根名為伍陵的刺,深陷血肉,不能拔除,他們也選擇靜等時機,靜觀其變。
不得不說,泱泱大楚能夠忍得住高政這樣的撩撥,沒有立即興兵伐越——真要出兵掃平區區一個越國,還不能找出理由麼?
但楚國就是詭異地緘默了!
甚至根本不提革蜚,對伍陵的死不發一言,就好像安國公從隕仙林歸來後的沉默,就已經是那件事的結果。
那可是享國世家的繼承人,地位更在一般的皇子之上!
在周思訓的視角來說,這樣的楚國是更恐怖的。他寧願楚天子衝冠一怒、興師百萬,或者安國公伍照昌斬碎自制、拔刀而來。
楚國面對景國、面對秦國保持理智都很正常,但它面對的是彈指可滅的越國,竟還能有如此的剋制。
如果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平靜,越國當然非常願意。哪怕他們在革蜚事件裡讓自己無可指摘,哪怕他們已經創造了足夠多的讓第三方勢力介入的藉口,終歸越國實力遠不如楚,無法跟楚國硬碰硬。
大戰一起,哪怕書山撐腰,秦景介入,越國也難保社稷。充其量只是用越國人的鮮血,抹汙楚人面目罷了!
和平正是越國所求,雖然文景琇在諸葛義先的星神面前,擺出帶刺的姿態,這仍然是防禦的語言。
但和平從來求不來。
今時今日南域風平浪靜。但明眼人都應該看得到水底下的暗湧。一切不會這麼簡單,這個回合還遠遠沒有結束。
君不見南斗殿張揚了多少年,楚天子只出手兩次,一次削帝號,一次滅道統。時機之佳,分寸之準,堪稱宰割天下的高手。
現在楚國吃了這麼大的虧,明知伍陵是怎麼死的,怎麼可能一忍再忍?
楚國在等待什麼?這懸而未發的抉擇,究竟要演成怎樣的雷霆?
高政把棋局依附在凰唯真身上,欲乘九鳳而飛……算到了眼下這一步嗎?
周思訓沒有答案。但明白局勢走到這裡,再沒有回頭餘地。越國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只好看這頭惡虎會將道路延展至何處!
越國偏師可滅,高政死於微波,這一局裡最值得楚國重視的,一直都是凰唯真。這一局的最後結果,或者也是要等凰唯真來收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