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二章 高於生命(第2頁)

 “你在鉅城的每一次受刑,都是我親自主持。藉機掠取你的血液,都是在實踐我的思路。你感受痛苦的每一次、倍覺屈辱的每一回,我都在一旁觀測。我是罪魁禍首,唯一的真兇。”

 錢晉華所主導的墨家,是講道理的好手。

 墨家強行擊破不贖城,帶走凰今默,一關就是這麼多年。他們也可以給出很有說服力的理由,且從頭到尾沒有規則上的錯誤,還拿出了能夠讓絕大多數人接受的“誠意”。

 他們是不幸被矇蔽的“過失”,而非有意為之的“錯誤”。

 哪怕是殺人,錯手和蓄意,也不是同一個罪名呢。

 唯一不合他們預期的,是凰今默和祝唯我。這一對在囚樓裡互相依偎的人,實在是兩顆臭味相投的臭石頭。可以在彼此不見面、完全沒溝通的情況下,保持一致的冷硬的態度。

 有太多人覺得凰今默不知好歹,得理不饒人。

 凰今默不在乎他們所有人。

 有太多人覺得祝唯我不知輕重,本事不夠還學不會低頭。

 祝唯我也不在乎他們所有人。

 從抓住凰今默一直到今天,墨家第一次不加矯飾地說出真相。

 可惜不在過往的每一天。

 可惜在鳳鳴群山時。

 凰今默並不說話。

 錢晉華繼續道:“墨家的鉅子,沒有讓人替責的傳統。墨家的精神裡,沒有推諉一說。這件事情所有的責任都在我錢晉華身上,我會承擔。”

 墨家從未被矇蔽,他們寧願放棄為墨驚羽報仇也要得到的……是凰今默本身。

 其實如果姜望沒有趕在龍宮宴之時,以神臨圍洞真,斬下莊高羨的頭顱。那麼在凰唯真歸來時,或者在墨家已經得到想要的研究後——墨驚羽的賬,還是會跟莊高羨算。

 屆時被矇蔽了那麼久的墨家如何暴怒,都是情有可原。雍國一舉吞莊,也是順理成章。順便跟凰今默解釋“誤會”,禮送出城,皆大歡喜。

 墨家的算盤打得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墨家這樣的聖賢傳承,萬古顯學,不該是個打算盤的!

 凰今默本來不打算再說些什麼。

 對於她這樣驕傲的人來說,等人來救,靠別人來報仇,始終不是一件能夠讓她抬頭的事情。哪怕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可是就如錢晉華所判斷的那樣,凰唯真一天不歸來,她身上的桎梏就一天無法解開,她永遠只能侷限在神臨層次——山海境的力量,只支持神臨層次的永生。

 在被封入地底長眠之前,她也是天之驕子。也曾信誓旦旦,要追趕父親的腳步,超越父親的輝煌。

 及至犯下大錯,累及父親身死……

 她一覺醒來,已經滄海桑田。

 夢裡不知歲月長,九百年竟然一彈指。

 凰唯真臨死之前,給了她永生不死的力量,也讓她永遠侷限在神臨境。她是絕無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鉅城的,也絕無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討回公道。

 留在鉅城,一步不走,一句不鬆口,這是她唯一的抗爭方式。

 對擁有九百多年光陰的她來說,這或許是幼稚的。對只清醒了幾十年的她來說,大概也不算作聰明。

 但不聰明也就不聰明吧。

 她被當成妖獸一般研究,不止一次,不止一天!

 世上誰知她的苦,誰能理解她的恨,誰可以感同身受——不過都是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有人來幫她討回公道時,或許是父親凰唯真,或許是祝唯我……她不能讓他們沒有理由。

 她坐在這裡,就是唯一能做的事。

 現在她看著錢晉華,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十分荒謬的。忍不住道:“錢宗師打算怎麼承擔責任?要跟我父親斟茶認錯麼?打算罰酒幾杯?”

 “我把這條命還給你。”錢晉華說。

 轟隆隆隆!

 雷動長空。

 這是凰今默事先都未曾想過的。

 用天下顯學、墨家鉅子的一條性命,償還墨家所犯下的錯!

 時值九隻鳳凰並飛而至,落在鉅城高空,繞罪君殿而盤旋。

 隨著錢晉華的這句話落下,在驟起的齒輪聲裡,整座外觀上十分豪奢的罪君殿,屋頂掀開,牆壁倒下,殿內一應陳設,全都隨之分散,綻開如蓮。

 在蓮的中心,是寶位上端坐的凰今默,和殿中獨立的錢晉華。

 就在錢晉華的身前,地磚咔咔咔地退開,露出底下的方形池子,池子裡湧動的不是清波濁流,而是燒融的鐵水,最外層是鮮亮的金橙色,核心有隱隱的血一樣的暗紅,好似有活物在遊動。

 錢晉華高聲道:“不可近前!今日錢晉華身死,完全出於自願,無咎於任何人。凡墨家學子,不可為我懷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