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三章 漁夫(第3頁)

    做一棵藤蔓,一顆野草,尚能有生存空間。

    想要同樣地挺直脊樑、爭搶光照,就一定會被扼殺。

    越國沒有未來。

    伯魯雖有天縱之才,也絕對不能走上絕巔。

    就像他自己,明明有證道的能力,卻不能往上走。世間絕巔的風景,是越國人的斷頭臺。

    所以才有“伯魯投燕”這一個篇章,所以才有“天子魚服,禍水殺伯魯”這場大戲。

    魚服魚服,漁夫也。

    伯魯死在禍水,李卯化為漁夫。他也像一條魚,歸於大海,從此隱遁。

    按照文衷最初的計劃,是讓伯魯離國,在外成就真君。他自己也在奠定國家強盛的基礎之後,退位自歸,固道而前。等一個契機,叫真君伯魯歸越,他自己也一舉成就絕巔。

    如此越國一國兩真君,國勢-->>
                                         
還可以託舉新任國君為真君。三尊衍道並國,越國就立住了。擁有更大的投資價值,能夠讓書山等勢力放下更多的籌碼,可以挺直腰桿站在楚國對面,同時向東拓展,謀求成就南域第二個霸國的可能。

    可惜文衷沒有等到伯魯成就真君的那一天,就已經先一步被楚人扼殺。再多的籌謀,也只能咽在肚裡。再宏偉的藍圖,也只是廢紙一張。

    章華信道像一張巨大的網,勒得越國人喘不過氣來。

    諸葛義先偶然投來的一瞥,就要翻覆山河。

    這是絕對力量的壓制,在這種恐怖的實力差距面前,很多籌劃都不可避免地成為笑話。

    偌大的錢塘江,空曠安靜得讓人心慌。

    先前的吞天卷地,彷彿是一場幻夢——就像這麼多年來無數越國人破滅的美夢一樣。

    文景琇的道軀已然不存,他的饋贈在李卯眼中。

    孤筏一隻,橫江而流。

    李卯赤腳站在竹筏上,他的雙腳是黝黑且粗糙的,有不斷泡爛又不斷癒合後,才能形成的水痂。

    他的氣息還在躍升。

    此刻與他同樣立在江面的,只有越國水師都督周思訓,他也是文景琇最後任命的越國九位樞密使之一。

    “我還是不敢相信。”披甲的周思訓說。甲面覆蓋了他的表情,人們看不到他的悲切。

    “不敢相信什麼?”李卯問。

    周思訓道:“伯魯已經死了很多年。就算他當年沒有死,到今天也一千五百零八年歲了,遠遠超過一尊真人的壽限!”

    李卯抬起眼瞼:“誰說我是真人了?”

    周思訓慢慢地說道:“你也並非衍道。”

    李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上的粗糲,彷彿描述這一路的坎坷。

    在這漫長的時光裡,他的確沒能衍道。

    他是越國曆史上修行天賦最高的天驕,在三十七歲就已經洞真。他承載了文衷巨大的期望,受到越國舉國之力的奉養,還在假意投燕一事裡,掠去了燕國最後黃昏裡的一抹輝煌。

    他實在是應該踏上絕巔的。且要儘可能快,儘可能強。

    可他沒有做到。

    越是心切,越是差了那麼一線。那一步的距離,在時光之中演化為心魔,成為永遠的天塹。

    他越是不想讓文衷失望,就越是走不到彼岸!

    當文衷身死的消息傳來,他更是崩潰吐血,走火入魔,險些道消而死,為先君殉葬。最後在緊切的關頭,轉為鬼修,又從頭開始。

    他不比那些有積累的人,不比那些早有準備的人,在修鬼之前,他對鬼道一無所知。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人死方為鬼。

    不瞑目不屈服,又有天時地利,方可為鬼修。

    自古以來這就是絕境下的選擇,是那些已經無路可走的人,在艱難困苦之中,踏荊棘而行崎路。

    他也是痛苦地走到如今。

    因為生在越國,因為經歷這麼多,切身感受到國與國之間的不公,所以選擇加入平等國。志在抹掉這種不公。讓越國人,讓任何一個國家的人,都“生而同格”,不至於低人一等。

    文景琇最後所說,正是他一生所求啊。

    “我是真鬼。”李卯說:“將為天鬼。”

    他眼中的兩條小龍,已經徹底化入深海,演變成金色和黑色的火焰。身上的蓑衣,燃燒為黑色的道服。

    “後會有期,錢塘。”

    他拔身而起,徑往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