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五章 天公(第3頁)

 憑藉在鏡映時空裡的殘存聯繫,通過陰陽傳承的連接,與之構建了潛意識海與白日夢真的通道。

 這也是鬥昭的白日夢的確推至大成,一念而真。也是他的潛意識海洋愈發廣闊,狂瀾激盪。是陰陽真聖最後的傳承,給予他們不同的反饋。讓他真正理解潛意識海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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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以往,他們都還做不到這種程度。

 鬥昭的白日夢昇華了,他的潛意識海也得到助推。

 鬥昭剛好來,他剛好走。在陰陽之途,他和鬥昭剛好錯身。於是一者在此,一者在彼。

 省得趕路了!

 以潛意識海連接白日夢鄉,陰陽遽轉,萬里驚夢。

 於姜望這是人生第一次體驗。

 在他來到隕仙林的瞬間,頓時天地感應,自有一道黑白之虹,似燕歸林,如影投身。

 姜望提劍欲割,卻又頓住,他沒有感受到惡意,反而覺出親切。早先鬥昭出世,他就有一種什麼正在靠近的預感,這次來隕仙林,也有“接信”的原因。

 這一刻他的心神無限悠遠,潛意識海彷彿連接了一處無垠之淵——

 在那極淵之底,有一聲悲笑:“天衍無終,人生有窮!”

 那是陰陽真聖鄒晦明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陰陽家浮沉數十萬載的箴命。

 五德小世界的陰陽傳承,於今得續。

 他與鬥昭,各分其一。

 姜望一時無心理會那紛湧而來的知識,他只是感受到一種傷悲。

 先聖為何而悲呢?

 他仔細去聽那聲悲笑,可越聽就越遠。那聲音彷彿要告訴他什麼,但又被那無垠的淵海埋葬了。

 回看歷史,一片迷霧。眺望命運,曾經不見來途。

 觀自在耳聽聞萬物,其間彷彿有命運的潮聲。

 隕仙林隕仙林!

 劍仙人來此不祥耶?

 姜望環顧四周,只擁有一種由內而外的安寧。

 祥與不祥,強者心證。

 在離開錢塘江的那一刻,他自認為已經抵達前人少至的洞真極境。在接收了陰陽真聖最後傳承之後,他又在極境看到不同的風景。

 此刻他要眺望更遠處。

 他不在意眼前的風險。

 在隕仙林裡找一個人,比大海撈針還困難——前提是這個人不想被你找到。

 姜望此刻戰意澎湃,不欲久候。抬眼望天,頓有劍虹一貫,斬祟影、割紫電、破迷霧,劍鳴萬里!

 在錢塘江底鏡映的歷史之外,姜望從未真正來過隕仙林。

 鏡映歷史裡的隕仙林,和現世已經有非常多的不同。時刻變化且毫無規律的變化,正是隕仙林這麼多年都未被探索清晰的原因之一。

 算起來,這是姜望於現世第一次來到隕仙林,就如此強勢地做出宣告!

 須知隕仙林的兇險,真君都有隕落的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通過陰陽之途降臨,承接陰陽真聖的殘念,沾染了部分鬥昭的夢境碎片,為其習性影響。又或許……此刻他的狀態,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強大,鋒芒已經不能夠藏住,必要外發。

 這一聲劍鳴,簡直狂過鬥昭!

 隕仙林中到處是危險,這一聲劍鳴、一道劍虹,便似是捅了馬蜂窩,一聲起而八方驚。窸窸窣窣數不清的動靜,幾乎同一時間響起。

 烏雲蓋天,群鬼環惡。咿呀嗚哇,怨聲驚流。

 但姜望只注意到其中的一聲——

 那亦是一道劍鳴。

 此聲如天壓低,似雲將雨。

 轟隆隆隆!

 數萬丈的驚電,一瞬間撕裂了隕仙林的天空。

 從那電光製造的裂隙中,落下一柄極致殘酷的劍——

 脊正柄平鋒開兩刃。

 說起來它也顯得十分的“公平”。

 倒像是在呼應此刻響在阿鼻鬼窟裡的“天公城”。

 這世上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哪怕是最簡單的一個詞,也有無數種理解。就好比“公平”,誰的“公平”,才是公平呢?

 姜望見聞千影、知聞萬聲,但只注視這一柄“朝聞道”。

 陸霜河已來了!

 鳳溪河畔初相見,何曾意想會有這一逢?

 沒有半句廢話,沒有半點情緒。雙方各有一聲劍鳴,便算是互相見禮。朝聞道遇到長相思,便已是窮途。

 洞真至此,已至極境。

 人生至此,當有一方停留!

 天空是有限的,界限被名為“朝聞道”的名劍劃出。晴空霹靂,是滅世的雷霆。萬物的裂隙,都因此劍而生。

 那極致的殺力,將方圓數千裡的空間一瞬間撕碎。

 一劍山嶺平!

 無數分解的樹葉,無數尖嘯的鬼物殘影,漫天飛舞的埃塵,墜入虛空的晚秋。

 陸霜河的朝聞道,為混淆四時、不分日夜的隕仙林,帶來了肅殺的秋意。

 在一切破碎的殘景裡,姜望站著,按著他的劍。

 長相思彷彿沒有出鞘過,他彷彿沒有動過,但所有鋒利的劍意,在靠近他之前,就已經被斬碎。

 陸霜河斬出破碎天地的劍。

 他的劍斬碎這種破碎!

 隕仙林中的景物,總是逃脫不了壓抑。此刻舊景如凋葉,片片飄零。

 在不斷破碎又不斷復原的空間碎景裡,姜望按劍獨立的身影,像是唯一不變的永恆。

 劍意和劍意在互相割裂。

 一瞬間已有千萬次交鋒,在千萬次交鋒中他一抬眼——於是看到了那白髮披肩的男人。看到那雙眼睛,一如兒時初見,一如曾經無數次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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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雙眼睛好像是永遠都沒有情緒的。

 “你的劍裡沒有恨。”姜望情緒莫名:“我以為你會恨我。”

 陸霜河將朝聞道握回手中,他和姜望之間,存在無數空間碎片墜跌的深淵。他平靜地道:“我們無怨無仇。”

 兩個人分立兩邊,如在苦海兩岸,姜望說道:“雖然我並不後悔。但我的確殺了你的徒弟易勝鋒,還殺了你的師姐天機真人任秋離。”

 “劍器是為殺人而生,殺誰沒有本質區別。”陸霜河道:“但分強弱。”

 姜望眼神複雜:“你擁有你的道理。你每次都在展現你的道理。”

 “但是你從來沒有聽過。”陸霜河說。

 “你也並不在意我聽不聽。”姜望道:“我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惋惜,不知該贊還是該嘆。”

 陸霜河看著他:“當年我帶走易勝鋒,沒有救你,你恨不恨我?”

 姜望道:“一度恨過。”

 陸霜河道:“因為那時候你還很弱。現在你就知道,你沒有恨我的理由。”

 姜望搖了搖頭:“當時我還沒有自保的能力,你引出了易勝鋒的惡念,導致了我的危險,並且選擇漠視。我沒有恨你的理由嗎?只是你覺得沒有,因為你是一個沒有情感的人。”

 陸霜河面無表情:“你想說我是錯的?”

 對於這場決鬥,姜望總認為自己不是很在意,但還是在局勢這麼複雜的時候走過來,來到隕仙林。他也問自己為什麼。

 現在他想明白了。

 他不是在赴一場絕頂的會,他是在赴兒時的約。

 “遇到的人越多,經歷的事情越多,我反倒越不敢像當初那麼簡單地判斷對錯——那是一個太沒有耐心的我。”姜望將長相思握在手中、橫在身前,給予陸霜河最大的尊重:“我只能告訴你,與你不同的我,已經走到比你更遠的地方。我這柄有情的劍,已經比你無情的劍更加強大。別的都是你自己的感受。”

 陸霜河沒有說更多的話,在凋碎的空間裡,向姜望走來:“那就讓我看一下,‘更遠’在什麼地方,‘更強’是什麼樣子。”

 他每往前一步,他的劍勢就銳利一分。

 已經抵至洞真極限的殺力,還在不斷地凝聚,不斷地拔高。

 天地是一支鞘,他本身即是代表極致殺力的那柄劍。

 從南斗星辰一路殺出來,從小世界殺到大世界。

 前進的過程是開鋒的過程,彷彿是因為他的前進,才有天和地的區分——

 他斬開了這一切,他彷彿殺力無窮!

 姜望看著他。

 是兒時仰望縱劍青冥的夢。

 是洞真頂峰上的後來者,眺望先據此巔的人。

 一直等到陸霜河的殺力堆到極致,他才鬆弛地把住劍柄,輕輕一帶——

 彷彿開閘放洪。

 是劍要出鞘,而不是他要殺人。

 早就按捺不住的長相思,幾乎是飛出鞘外。咆哮不止的劍氣,如虎嘯龍吟。

 姜望的心情卻是平靜的。

 他的心神在躍升。

 在鏡映歷史裡未完的那一劍,在越國出鞘就鎮伏錢塘的那一劍,現在出現在隕仙林中。

 這是它第一次完整地體現在這個世界,且比鏡映歷史裡未竟的那一刻,又強大了許多。

 他的劍斬出了歲月如歌,是歷史的長河浩蕩奔流。潛意識海擬化出無數長相思劍下的亡魂,奔湧在歷史長河的碎片中。

 莊承乾、莊高羨、張臨川、犬應陽、靖天六真……或高歌或狂呼或痛哭。

 此一時真正做到了“心與意合、念與真一”,一劍斬世斬意斬念斬身。

 這一劍也將他的過往,交予陸霜河感受!

 姜望此刻沒有任何恨意,他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情感。陸霜河的天道,是天道無情。他所看到的天道,好像只是“高渺”。他彷彿抵達了無限高處,他的心神,似乎飛翔在命運長河的上空。

 命運長河的波瀾!

 餘北斗曾經把他帶進命運的長河裡,他什麼也看不到。

 現在他靠自己的力量再來,卻“看到”了太多!

 他“看到”天藍色的鳳眸,美麗的羽翼掠過後,天道蓬勃壯大。

 他“看到”災獸在叢林裡發狂而奔,所過之處草木枯竭。牛眸之中辨不清殘虐還是痛苦。

 他“看到”平等國那個名為李卯的護道人,化身“錢塘君”,在鬼窟深處拼死廝殺。本源不斷凋落,卻步步而前。

 他“看到”昭王那如光如火的面容,在隕仙林的晦影裡忽明忽暗,如喜如悲。

 他“看到”神罪軍在隕仙林裡咆哮似金河,宋菩提以金橋連接未知彼岸。

 他“看不到”凰唯真,看不到正在發生的那場超脫間的大戰。但又隱約明白,正在發生的這一切,都是那場大戰的一部分。

 這一戰早就開始了,甚至在凰唯真歸來前。

 超脫以天地為局,萬世來爭。

 甚至也包括他和陸霜河的劍!

 當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方,成為打破認知的人,那超出認知的超脫存在,也必須要更新認知。也因此留下必然的痕跡,被凰唯真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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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的時刻裡,陸霜河那天道無情的雙眼,看到兩條咆哮的河流,一條名為“歲月”,一條名為“命運”。唯有經歷時光,才能知曉歲月。唯有顛沛流離,才能感受命運。

 這一劍的強大,令他第一次動容。

 他果真看到了洞真此境裡,更高於極限的風景。

 這不只是關乎歲月的劍,命運也早有伏筆!

 這一刻他是滿足的。

 聞道而死,此心何悲?

 白髮張舞,天道殺韶華,他情願死於此劍下。他極虔誠地奮力地迎上了自己的劍,在命運和歲月之前,高舉天道之無情。對人如是,對己如是。只求在這極限中的極限裡,窺見無上的“道痕”!

 但只有“鐺”的一聲!

 如洪鐘大呂,似萬古迴音。

 朝聞道自中脊而斷,劍鋒高高飛起,一去不返。

 歲月和命運兩條長河交匯,就要將這白髮的劍客席捲——

 姜望高渺的心神忽然一個恍惚。

 如在白日夢中!

 他彷彿看到命運長河的深處,有個身穿卦服的老人的背影,不回頭地招了招手,漸行漸遠。

 他一時著了急,高聲喊道:“老頭!你算錯了!你回來!!在道歷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的斷魂峽,你說要再過十年,才有超過向鳳岐的後來者,看我!看我!你算的什——”

 這喊聲戛然而止。

 姜望驀地想起來,自己剛好在鏡湖之中丟失了一年。

 已經十年過去了。

 已是天下第一真。

 他歸劍入鞘,蕭索地道:“老頭,算你厲害。”

 原來古今洞真極限的裂隙,早就洞開在斷魂峽的一線天。

 ……

 ……

 ……

 【本卷完】

 ……

 我到極限了。

 先睡一覺。

 關於總結和下卷計劃,之後幾天隨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