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魚肉(第2頁)
蘇奢向來是允許手下自由發揮的,只偶爾修剪枝丫。
張承惠前年搭上了內官費華春的門路,行事就愈發肆意起來。
這費華春,據說是內廷十六宦之秉筆太監丘吉的乾兒子,名字都是丘吉取的,可見貴重。
蘇奢雖不常在齊地,但時刻關心著齊國政治環境,對各方勢力都心中有數。知道即便在內廷十六宦之中,丘吉也是最有分量的那幾個,和秉筆太監仲禮文不相上下,都是有資格競爭大內總管的。當然,也都輸給了現在的內官之首霍燕山。
所以對於商盟執事張承惠的態度,他也會審慎一些。
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想著,他不再往前走,手指輕輕往上一挑,將那個木箱子挑開了。
木箱分瓣,箱中是一個佈滿符文的水缸。血水之中,浸泡著一個蘇奢此前絕未想象的“人”——
如果那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此人外顯為血淋淋的一團,只有血肉,皮已經剝掉了。
四肢也被斬掉,只剩一個軀幹,軀幹上頂一顆腦袋。
而腦袋上……還戴著一個面具。
一個整體漆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在額頭處繪有一扇森白門戶,門裡印著兩個血字的面具。
閻羅面具!
已經逃亡許久,脫離許久。不意在此時,於此地。
閻羅見閻羅!
看著那血色的“平等”二字,蘇奢本能一驚。但旋即又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閻羅王。沒人知道自己是閻羅王。
平等王是為了逃避中央天牢的追殺,才變成這副樣子的嗎?
誰找了張承惠的門路,通過和昌商盟,運送平等王離開中域?
若叫景國發現這件事,和昌商盟往後不要想有一塊船板漂在長河!
蘇奢心念急轉,一枚刀錢才夾在雙指之間,正欲跳動,那顆水缸裡泡著的腦袋,便驟然睜開了眼睛!
這是怎樣一雙眼睛?
外凸的、血淋淋的,卻充滿了對“生”的渴求,彷彿是燦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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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這個人頑強的生命力,炙烈的求生慾望。哪怕他已經淪落為人彘,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無邊的痛苦,卻還是堅決地想要活下去!
蘇奢非常讚賞這種精神,收起刀幣,準備問幾個問題,幫同事傳承一些秘法之類的,讓同事的身前身後都有個交代,再幫他結束痛苦——“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平等王定定地看著他,嘴巴張開了:“你好啊……閻羅王!”
蘇奢悚然一驚!
一顆骰子從他的指尖飛起,他的身形忽明忽暗,虛實不定,彷彿骰筒裡尚未出現的結果,在劇烈的搖晃之中,準備奔向另一種可能——他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只想著逃跑。這一幕太像是中央天牢的局!
但那顆飛速旋轉的骰子,就這樣定止在空中,又忽然生出一種自毀的氣息,碎成骨粉一縷一縷的飄落。
蘇奢的心情瞬間降至冰點,僵硬地轉身,果然在身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好消息,不是中央天牢。
壞消息,是秦廣王。
秦廣王長髮披散,體態修長,身穿黑袍,腰懸面具,正靠坐在一張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
撲通。
蘇奢跪了下來,眼淚飛出了面具:“老大,你還活著!!!”
“你很失望?”尹觀笑著問。
“我很驚喜!”蘇奢哭著說。
尹觀仍在笑:“那我聯繫你,你裝看不到?”
“老大,我害怕是中央天牢假裝的,我不敢回應啊。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我好擔心伱!”蘇奢哭著道:“這段時間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朝驚夕懼。桑仙壽那幫畜生,手段實在殘忍……轉輪王就在我面前,被他們,被他們——”
啪!
碧光驟閃,蘇奢被一鞭子抽得飛身而起,又重重摔倒在地。
鞭痕處痛、癢、酸、麻,諸般痛苦感受,混雜一處,侵入神魂。蘇奢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嚎叫出聲。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抽搐,像蛇一樣扭動在痛苦中。
尹觀淡聲說道:“誑語是罪。”
蘇奢咬碎牙齒,翻轉過來,用力跪定,舉手對天,十分悲憤:“我對您絕無虛言!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可以拿我慶嬉的列祖列宗發誓!”
尹觀毫無波瀾地看著他:“平等王為了躲避追殺,不斷地自殘。他變成這個樣子,不是被誰折磨的,是他自己的選擇,人為了活下去,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啊……最後我找到了他,我帶他逃離中域。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地獄無門的首領,這時才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這個商隊嗎,蘇奢?”
這個真名蹦出來,蘇奢心裡最後的希冀也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