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滄海橫流亦從容(第2頁)
吳詢握拳在胸,就欲半跪行禮,卻被魏玄徹一把拽住,只得略略低頭,以為敬服:“臣,領命!”
魏玄徹拍了拍他的臂膀:“朕有將軍,方有河山之重。若無將軍,雖萬疆不能自安。萬事小心。”
那彷彿容納日月的袍袖一捲,他便消失了身形。
而立在校場中央的吳詢,只是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來。
他抬頭,就如山峰矗立的過程。漫長時光的累聚,都堆疊在這清晰的瞬間裡。
偌大的校場,此時只有這一尊頂盔摜甲的身影,右手拄青銅長戈,左手按住大鄴劍柄。那高懸天穹與旭日並舉的虎符,緩緩沉落他面前,釋放著厚重如山的威嚴,等待著他的軍令。
“擊鼓,聚兵。”他開口道。
這聲音並不高亢,但下一刻,便得到山呼海嘯的應聲——“武!”
咚!
咚!
咚!
力士擊鼓,聲傳萬里。
整個晚桑軍寨,營門盡開。甲葉撞甲葉,嘩啦啦疊聲如潮。步聲疊步聲,發出沉重的迴響。所有寨中武卒,都迅速向校場聚攏。
而在整個魏國範圍,亦不斷地有軍寨升起戰旗、推開大門,一隊隊武卒集結起來,凝聚兵煞,躍如驚龍,徑投此地。
若有人以魏地為沙盤,居高而瞰之。當能見得塵煙滾滾,血氣如熾。
四面八方,群龍聚首。天下武卒,盡赴晚桑!
萬軍相會,正是兵家的舞臺。
吳詢獨立在校場中央,在這時只是仰頭,靜靜看著天空。
他是當代“兵形勢”的代表人物,他是當世絕頂的武道宗師,他默數時間的流逝,感受兵勢的累聚,而後在某一個時刻,抬起他的軍靴。
天穹驟暗,日月不光。
他一抬腳,便遮雲蔽日。一落足,已至天盡處。
登頂武道絕巔的這一步,竟然如此輕鬆。
作為諸天萬界的中心,現世之極遙不可觸,他卻已經走到極限高處。
轟隆隆!
魏國高穹萬里滾雷。
咚咚咚咚咚咚!
膀大腰圓的軍中壯漢,裸露上身,握槌擊鼓,鼓聲愈促。
哪裡分得清雷聲鼓聲?
或許它們本就是一聲。
長河亦在咆哮,天邊雲海翻湧。
又哪裡分得清是現世為新-->>
成的絕巔而顫鳴,還是吳詢的軍令,喚醒了山河?
大魏武卒只知曉,他們的大將軍,正擊鼓聚兵。
在吳詢登頂超凡絕巔的這一刻,他抬起左手,翻掌一壓——
於是鼓聲止,雷聲停。
偌大的校場,已經是滿滿當當,長戈如林。
整個晚桑軍寨,三個五萬人校場,全都填滿了武裝到牙齒的武卒。在軍寨之外的空地,還有大批的武卒列陣。
聚兵鼓響,千軍萬軍赴將旗。聚兵鼓停,原地結寨,就勢成陣。
在魏國,以“武”為名的軍隊,傳說中的“魏武卒”,究竟有多少人?長期以來,它的真實數字,都是魏國的最高軍事機密。
人們只知道魏國朝廷每年海量的投入,盡在此軍,三十年如一日,以至有“國庫乃武卒私庫”之怨名。
今日的晚桑軍寨,大概是一次宣演。
舉魏國之力,三十年經營,通過層層選拔,一次次淘汰,能夠留下來,享受國家最高軍俸待遇,舉家受榮,而得稱名“武卒”者——計二十萬之眾!
二十萬武卒,今日聚在晚桑。
血氣在高穹匯成了海。
晚桑軍寨最高的兩座瞭望樓,東西遙對,豎起了兩杆大旗。一杆曰“魏”,一杆曰“大將軍吳”。
勁風吹,大旗展。
吳詢立在空中,身姿挺拔。他站在哪裡,哪裡就是點將臺。
“這個地方叫‘晚桑’。日出於東隅,日落於桑榆,當落日的餘光灑落在桑榆之間,女人在房間裡升起炊煙,垂髫童子光著屁股回家吃飯,忙碌了一天的男人,扛著鋤頭,踩著田埂,從遠處走來——晚桑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二十萬魏武卒都靜默著,軍寨上方只有一個聲音,大將軍吳詢的聲音。竟然十分祥和。
但在下一刻,這種祥和就被撕裂了。
他說道:“在道歷三九二一年,也就是八年前,在晚桑鎮,也就是我們腳下所踩著的這片土地。有一個名為張臨川的邪教教主,血屠了這裡。殺盡此地三萬六千三百七十七名晚桑鎮鎮民——我大魏百姓。日落桑榆,再也沒有炊煙升起。”
魏國大將軍的聲音始終不高,他就像是很平常地在跟你們講一段歷史,很平常地感懷,很平常地難過,而這樣說道:“張臨川已經伏誅,無生教也已經覆滅。晚桑鎮三萬六千三百七十七人的骸骨,早就入殮。晚桑鎮也被推平,建成了現在這座軍寨。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