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閻羅帖(第2頁)
田常立在潮頭,像個隨波逐流的木雕,只能眼睜睜看著秦廣王和楚江王的身影,消失在萬仙宮深處。又看著萬仙宮的光影,逐漸淡化消失,這個過程,他完全無力阻止,卻也不敢出聲提醒能夠阻止的人。
他跟隨田安平太久,太知道什麼時候的田安平才最危險。至少在田安平產生好奇、專注研究一件事物的時候,安靜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若秦廣王就這麼與萬仙宮一起消失,只能旁觀的他,又是否會被問責?
眼看著這片荒僻的海域,已經消逝了所有,只剩微不可察的流光。田常握刀的指骨都已經發白。
在這樣的時刻,田安平好像才回過神來。
他將視線從左掌掌心扭曲的碧光挪開,投向那愈來愈遙遠、正在消失的萬仙宮幻影,面無表情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嘩啦啦!
他手上的鐐銬被觸動,殘存的幾節碎鏈不斷搖響。
而從虛空之中,探出山嶺一般的巨大鎖鏈,逶迤如蛟龍曲身,又驟然繃直,彷彿觸及了什麼!
田安平依然沒有表情,只是右手緩緩地往後拉。
轟隆隆隆!
田常震撼地看到,“遙遠”的概念被擊碎了。所謂的“虛幻”,所謂的“過去”,都重新歸於“真實”和“現在”。哀聲猶在的仙宮廢墟,像是一輛即將散架的老舊馬車,在馳道上艱難前進,越是賣力,卻越是後退。
流逝的一切都在倒轉!
那些斷壁殘垣,飛角亭臺之外,有十分模糊的幻彩流須,和嘈嘈聽不真切的聲音——那是被無匹巨力碾碎的光與聲。
已經重歸光與聲交匯之罅隙的萬仙宮,竟然被他強行拉扯出來!
他沒有鑰匙,他不開大門。他沒有秘譜,不接斷橋。
他直接拽回萬仙宮!
田常立於潮頭,掛刀不知何言。
田安平卻只是虛抓鎖鏈,往下一按,將那漆黑如山嶺的巨大鎖鏈一頭,按進了海中。
可以看到龐大的萬仙宮殘址在空中掙扎,如囚獸慾走,那入海的巨大鎖鏈,卻只是繃直在那裡,不動分毫——
定水接天,鎖海囚仙!
真是一個人難以形容的人。
輕衣薄褲,難堪海風。披散長髮,也在風中凌亂。
但他卻抬步而走,以鎖鏈為橋,走向那不能掙脫的仙宮廢墟。他的右手已空空,左-->>
手虛握著在身側垂下,掌心所握的碧光,竟被碾成實質性的粉塵,簌簌而落。
噠,噠,噠。
步步往前。
譁,譁,譁。
鎖鏈搖動。
田安平的身影在鐵索橋上似緩實急,須臾便遠,消失在仙宮深處。
現在只剩田常獨自立在潮頭,守在仙宮廢墟外。
他沒有問田安平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田安平也沒有留下什麼命令——他在田安平身邊當差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需要自己想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田安平不是一個特別難伺候的人。他很少表達不滿,甚至從不責備誰。他交代下來的事情,只要及時完成就可以,無論過程怎麼迂迴,他都不在意。哪怕你把事情搞砸了,很多時候也只需要提出解決方案。
唯獨一點——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不滿。而且在他不滿的時候沒有反悔機會。他通常都是直接殺掉。
田常緩緩地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在這個過程裡,幾乎靜止的心臟,又重新開始跳動。
他從不在田安平面前掩飾恐懼,田安平身上也不存在信任這種東西,他只是盡力不讓田安平覺得麻煩。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田安平一直用他,只是因為他能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能省一點思考的時間,而不是因為他有多麼了不起。
他本想就萬仙宮遺址出世,秦廣王與田安平相爭的消息,通過太虛幻境,寫一封信出去。
但想了想,最後沒有那麼做。
他無法確定他在這裡開啟太虛幻境,能夠不被田安平捕捉痕跡。他也不覺得這個消息對那位“姜閣老”來說,是多麼大的人情。
秦廣王和田安平的對決,對那位姜真人而言,大概是“狗咬狗”?哪個死了都不是壞事。
所謂萬仙宮廢墟的收穫,那位姜真人未見得在意。即便在意了,也不好與齊國的斬雨統帥爭。再者說,在這樣的事件裡,姜真人又能還贈什麼呢?
田常暫時想不到,所以沒有動作。在沒有確定的巨大收穫之前,他不能冒那麼大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