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吾道不孤
那是一件多平凡的緇衣。
布料也尋常,針線也尋常。
但它捲動在醒夢之間,飄颻在光塵之隙。
又是如此不尋常。
它隨風飄起,像一朵素淨的花。又在風中落下,便捧出那若隱若現的婀娜,以及花枝盡處,那張濃烈而幽冷的臉。
衣襬翻飛,如花吐蕊。
水落石出後,有一種衝突強烈的美。
她今在門中,美得不可方物。
“玉真妹妹!”黃舍利快樂地上前來迎。
黃某人對醜人的原則,是見過就忘。對美人的原則,是一回生,二回熟。
似玉真這等級別的美人,則一眼萬年,初見即老友。
上回還是叫師太,這會兒師妹都省了,直接叫妹妹。也或許該叫姐姐?沒有問過年齡,這些並不重要。
她熟稔地牽住女尼的手,就往前排帶:“就知道你會來,姐姐一直在等你呢!喏,還給你留了個位置。”
女尼跟著她走,禮貌但始終帶著空門之中的幽冷:“有勞了,黃施主。”
就這樣一路被引到第二座前,女尼駐足而抬眼,就這樣瞧著,正大光明地瞧著,瞧了一陣那位朝聞道天宮的創建者,直到天人法相也淡漠地瞧過來。
她才輕輕低頭,似一朵睡蓮淡泊的禮:“姜真君,洗月庵玉真,前來求道。”
天人法相靜坐於彼,只說:“道友請坐。”
來自洗月庵的道友便坐下了。
坐下來繼續瞧著姜望。
學生是可以盯著老師看的,因為答案都在老師臉上一一不在也沒關係。
她有一顆堅定的求道之心,所以她看得專心致志。
學生不應該錯過老師的每一句話,所以她聽得非常認真。
從未有一刻,她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瞧著這個人。
而這個人,不能再回避。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真君,“長劍利而壯聲”。
他要行他的路,他要求他的道,他要正視他的惻隱,正視他對公平的期待,要對這個世界,發出他心底的聲音一
曾經一再地被稱為幼稚,現在卻不得不被人重視的那些聲音。
他要為人之所不能為,就要承人之所不能承。
他要創建朝聞道天宮,他就只能坐在那,面對朝聞道天宮創造者應該面對的所有。
她也是他不能迴避的所有之一。
彈指幾度春秋,轉眸換了歲月。她坐在這並不容易,她為什不能這樣看著?
黃舍利本想拉著洗月庵的美尼姑說幾句悄悄話,見這女尼如此認真的樣子,也就並不打擾。
純心求道,好!
她不喜歡沒有靈魂的美人。
美人有三種,在皮,在骨,在神。
皮相、骨相、神相皆有者,絕世也。
絕世美人在側,她感覺自己道心都安定了。回頭看了一眼鍾玄胤,又有些遺憾一一
怎就沒有專門記錄歷代美人的史書呢?
著以畫筆,記以音容,使古今之美,不佚於歲月,這難道不是更有意義的史料嗎?
等有機會,還是要勸一勸鍾老閣。老閣現在走的路,可不對。不是百姓喜聞樂見。逆時代之意趣,雖神筆而難成道也。
鍾玄胤被看得莫名其妙。
對於向姜望求道這件事他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為史之道,其流有二。第一是“書事記言,出自當時之簡”,第二是“勒成刪定歸於後來之筆”。
史家成道與別家不同,必要有成道之史書。要深刻地照映時代,使後人得其故智。
譬如司馬衡和他的史刀鑿海,左丘吾和他的時代建築史說、上古封印術演變之我見,吳齋雪和他佚失的鬼披麻。
作為當代史家,鍾玄胤已見證太多關鍵性的歷史,其中絕大多數又都和姜望有關。
這就註定了他的衍道之路、成道之書,少不了姜望這個名字。
把道歷新啟以來所有改變歷史的關鍵事件統成一書,即為現世洪湧。這本書他一直在刻寫,但想以此成道,不太容易,究其原因,是他生得晚了,很多歷史,都已經在別人的書,且已具備一定影響力。
他寫之前的歷史,都是“後來之筆”。唯有他自己加入太虛閣後所親歷的那些,才是“當時之簡”。
勤苦書院相對來說,更注重後者。
常常因為姜望而出現在歷史的前線,他的現世洪湧,頗有後來居其上的趨勢一一不謙虛地說,司馬衡先生增編史刀鑿海時,寫到黎略一部,恐怕還要參考他的現世洪湧。黎國史官都沒他記得清楚!此為第一手史料,是後來編史者避不開的關鍵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