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三十九章 端嚴(第2頁)

哪能傷他!

 

當今楚天子繼位以來,通常是五日一小朝,九日一大朝。算得上勤政之君,小朝在雲麓臺,大朝在皇極殿。

 

雲麓臺是專門處理政事的地方,下設龐大的秘書處,可以說是這個帝國的中樞。其重要程度,向來與章華臺並稱。基本上整個楚國的核心政要,都有在雲麓臺或者章華臺工作過的經驗。

 

皇極殿則是體現皇帝威嚴的地方,極盡恢弘。

 

正旦大朝,外邦拜見,正禮宏威,都在此殿。

 

小朝人數不定,通常不超過三十人,是執掌這個國家最高權力的部分大員參與。有時也有一些直面關鍵的人物,有時會被召來參會,比如鬥昭去太虛閣之前,就參與了小朝會。

 

大朝則定額三百六十五人,各地大員皆赴郢城,不能來的一般也要派個親信,以準確傳達來自皇城的指示。

 

通常楚國人會以是否擁有大朝資格,來判斷一名官員是否擁有足夠的權力和地位。

 

因為三百六十五合周天之數,所以這些官員又有個名目,叫“周天大員”。

 

有世家子曾誇耀一一“天下風流唯楚也,江山談笑一指間,周天大員,盡出世家之門。”

 

被一位戰場上得名的將軍憤而面斥:“此即楚之弊也!”

 

那個愚蠢的世家子,即是當今吳妃的兄長,後來因事被貶為庶人。整個吳家都被牽連,頻受打擊,如今在楚國世家,連個三流都算不上一一這還是吳妃在宮中,熊應庚身為皇子還頗有天賦的情況下。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是這樣,我也知道是這樣,但不能夠說出來。更不是誰都能承擔得起開口的代價。

 

那個怒斥楚弊的將軍,後來因事受誅。

 

實際上的原因還是同樣一一不是誰都有開口的資格。

 

這個故事,沒有幸運兒。

 

那位將軍舉家獲罪,或囚或徙。就連隨身的衛隊都被革去軍職,無俸遣返原籍。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個叫“楚忠”的木訥的老兵,後來在離朱雀大街不遠處的一處廣場上,於一株大槐樹前,支了個麵攤養活家小。

 

他有一個兒子,叫楚煜之。

 

世間事,有時如此。莫不前定。

 

熊度搖了搖頭,跟那小和尚在一塊待久了,竟也有幾分妄讀因緣。

 

為君者信什緣法呢?

 

緣非天定,而由君命也。

 

草鞋一雙,交織草民的命運。囚衣一件,無忘囚室的歲月。

 

腳步跨過皇極殿高高的門檻,所有的雜緒都隨著這一步而落在身後。熊度大步行於皇極殿,在三百六十五位周天大員的注視下前行,很快地就走到了陛前。

 

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龍椅上的那位天子。

 

時光如刻刀,深邃了天子的眼紋。

 

天下大事,歷代積弊,盡擔在肩,令這位明睿天子,也有幾分難承。分明的意衰於當年。

 

“爹!”熊度跪下來,眼中有淚:“十三年未見,兒子想您!”

 

殿中的周天大員,臉色各異。

 

跟在熊度身後進來的熊應庚,則是已經連強笑都擠不出來。

 

天家父子何能真如父子般相處!

 

只有這個熊度,五歲坐龍椅,皇極殿叫爹。

 

兄弟姐妹加起來,也及不上他半分膽大。

 

好在丹陛上的聲音響起一一“此皇極殿也,你要稱陛下。”

 

“皇兄,都知你孝順,但這畢竟不是私下場合”熊應庚急步上前,溫聲相勸,以一顆熱烈溫暖的心,抬起善良的手,試圖攙起他的皇兄。

 

誰能有你熊度孝順啊!當初就是在這兒頂撞父皇,面斥父皇之非,才被關進鬼獄。或許天下人都忘了,父皇也有意忽略,他要點一點。

 

當然,攙不動。

 

熊度跪在那,似石澆鐵鑄。

 

倒叫熊應庚像一隻攀在他身上的蠅蟲。

 

如何暗下力氣,也都無用。

 

漸漸地,熊應庚也終於覺出了不對勁。殿內這些周天大員看過來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裸身於殿中。

 

他就算真的傻,也受不了那些看傻子的眼神!

 

他訕訕地鬆了手,陪跪在熊度旁邊。

 

熊度並不起身,仍然帶淚,聲音有悲:“兒子離開父親十三年,心中記得父親的樣子,再見卻也有些陌生。獄中無春秋,歲逐不知年,也早忘了在這樣的場合,該用什樣的禮儀,面對父親,面對群臣。

 

父親教兒子禮儀,兒子泣不能言,猶記舊時,在父親懷中!離朝太久,再來此殿,未知兒子是以何等身份稱陛下?”

 

這是討封來了?

 

熊應庚看不懂,垂頭不語。

 

他也想知道,父皇會怎寬慰他這個坐了十三年牢的兄長。

 

丹陛上皇帝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地鑿刻權力:“這是皇極殿,內相宋旻引你至此,百官在這見證,朕在這迎接,大朝為你而開。

 

熊度一一你該是什身份,你說呢?”

 

熊應庚一霎面如死灰!

 

不是說陽春大朝,討論春闈事宜,怎現在說是為熊度而開?

 

他什都不知道卻還忙前忙後,上躥下跳,確實愚蠢,當真可笑。

 

跪在那的熊度,這會倒見謙卑:“兒子不敢言!”

 

龍椅上的皇帝直接道:“太子!你該自稱兒臣!”

 

說著,一指旁邊侍奉太監所捧的玉軸:“這份敕書,就不與你念了。泰安宮已著大監為你整修完畢,朕亦思子,所筆潦草,太子捧著回府自閱吧。”

 

潦草,實在太潦草了!

 

一國之太子,霸國之皇柄,竟然交付得這般草率。

 

熊應庚雙手撐著地磚,用餘光看著國朝太子,一時心情難言。只覺得有十二萬分的委屈一一皇帝父親,你亦思子!您難道只有一個兒子嗎?

 

他早該想明白的。

 

熊度入獄十三年,無論一眾皇子皇女怎表現,皇帝都不曾敕封太子,甚至連個暗示都沒有,這位置是留給誰的,難道還不清晰嗎?

 

皇帝金口一開,楚國東宮已定!

 

自此國柄穩固,也為社稷玉梁。

 

其餘皇子皇女,儘可絕了念想。

 

但熊應庚第一時間聽到耳朵的,卻並不是熊度的謝恩。

 

熊度不言謝。

 

像是這東宮位置,本該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