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五十二章 行於長夜(第3頁)

 

玳山王姬景祿理所當然地提出了一些條件,畢竟天公城是晉王府辛苦打下來的。

 

但雙方顯然並沒有談攏。

 

姬景祿徹底將天公城夷平,這才離開。

 

熊諮度和梵師覺倒是沒有做什麼事情,只是禮送姬景祿,一路送到隕仙林外,然後召集人手,在原址重新建城。

 

公開的情報就是這些。

 

……

 

天邊的最後一抹餘暉,被連綿的群山吞噬了。

 

張牙舞爪的黑色,成為這個世界的底色。

 

黑色的夜裡有一張黑色的面具,覆蓋著曾經舉世驚名的臉。

 

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孫寅,坐在牆頭,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現在那些燦爛的人和事,年輕的飛揚的色彩,他也曾經經歷過。

 

時間,怎麼這樣堅決呢?

 

他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裡。

 

但卻是一個人看夕陽,看黃昏如何變成夜晚。

 

他的同伴,是一個五官厭世的美麗女人,叼著玉菸斗,站在巷子裡,靠牆慢慢地抽菸。無論天色怎樣變化,都不曾抬頭看一眼。淡淡的煙霧,讓一切都若隱若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他們因為不同的痛苦,追求同一個“平等”。

 

但平等,真的會來臨嗎?

 

天公城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時間到了嗎?”

 

在夜色降臨的這一刻,一個行商打扮的人,推著獨輪車,車上載滿了各種貨物,從巷子的盡頭,骨碌碌地滾來。

 

他長得實在很有親和力,見人三分笑,在四下無人的黑夜,也並不讓人警惕。

 

他笑著問。

 

彷彿在問,是不是可以回家——事實上他們正要出發。

 

人怎麼可以笑得這樣快樂啊。

 

平等國裡真的有快樂的人嗎?

 

認識錢醜已經很多年了,這人總是笑眯眯,說著和氣生財之類的話。

 

但今天……不見得還有明天。

 

“時間差不多了。”孫寅說。

 

“等我抽完這袋煙。”靠牆的趙子道。

 

錢醜把推車放定了,慢慢地收拾他的貨物,一件件拿起來擦拭,又一件件放好。

 

孫寅也靜靜地看星空。

 

在今夜這樣的時刻,他們彼此都多一分體諒。

 

“一直忘了問,今天倒是有點好奇。”趙子叼著菸斗,漫不經心地看著錢醜的貨車,梳子、胭脂、水粉、鏡子、撥浪鼓……

 

“怎麼你的車上,除了小孩子的玩具,就都是女人的物件?”

 

所有人都知道,趙子從不好奇。

 

所以錢醜很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他笑著說:“這你就有所不知,女人和孩子的錢最好賺!”

 

他又看了趙子一眼:“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

 

趙子慢慢地道:“我有一個朋友,也總是這麼勸我。”

 

“但是你並沒有聽。”孫寅在牆頭上說。

 

“不。”錢醜道:“我想她聽過!”

 

趙子慢慢地吸著煙,不說話。

 

孫寅有些訝異地看了錢醜一眼:“想不到你比我更瞭解趙子。”

 

趙子道:“我想他只是比較瞭解女人!”

 

錢醜攤了攤手:“這可太難了。”

 

孫寅看著他問:“跟你的家人、朋友——也不知你有沒有——說再見了嗎?”

 

知道孫寅就是遊缺的人,並不多——倘若秦廣王和卞城王真能對這個秘密守口如瓶的話。

 

平等國內部,也就三尊首領,和前去接應他的護道人褚戌知曉。

 

同樣的,他對趙子、錢醜的真實身份,也並不瞭解。

 

就如聖公所言——天下有志於平等者,但求同行一路,不求同行一生,但求問心有此志,不必相逢,不必相知!

 

事實上問題一出口孫寅就有些後悔。

 

平日裡他絕不會問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問題也絕不會得到回答。

 

大約是今夜的月色,太單薄了。

 

“一定要好好地告別。”趙子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強調道:“不然會非常,非常的遺憾。”

 

“算了吧!”錢醜笑道:“我不是個擅長告別的人。”

 

於是三人都沉默。

 

星星在夜空寂寞地閃爍。

 

菸斗上的明滅,也是人間的星。

 

在十幾個呼吸之後,趙子的菸斗熄滅了。

 

“走吧。”她說。

 

她將這隻玉菸斗擦乾淨,放進菸袋。

 

轉過身,率先走進了黑夜裡。

 

錢醜推上了他的車,孫寅從牆頭上跳下,就這樣排成一條線,不回頭地駛進了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