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地獄不空
沒有奈何橋,沒有三生石,也沒有孟婆湯,黃泉只是一座月光下的孤城。
晨擁拖著砍刀,踱步走向南門,寬大的影子拉得很長,刀尖在地面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刀痕,嘶嘶的聲響立刻吸引了兩名士兵的注意。
“嗆!”
長刀同時出鞘,將晨擁攔在了吊橋上。
“生靈勿近,殺無赦!”
嗓音沉穩,鏗鏘有力。
晨擁冷哼一聲,加快了腳步,掄圓了砍刀向城門衝去。
小山一般的身軀動如脫兔,刀鋒反射月光,頓時寒芒大盛!
一道巨大的半月形寒芒驟然一亮!
“當!”
刀身應聲而斷,只剩半截,砍了個寂寞!
感覺不妙,一隻腳已經印在了腹部!
丈餘高的身軀被踢得橫飛而起,如同一隻倒飛出去的青蛙,情形狼狽至極!
一股酸水湧上喉嚨,四肢匐在地上狂吐不止!
隨後襲來的劇痛令他額頭青筋暴起,,睚眥欲裂,渾身發冷止不住地顫抖。
只是一個站在城門外的小兵?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余光中,兩道刀光襲來,已近在咫尺!
劍鋒如雪,一左一右,自他的身側刺出。
劍鳴聲如龍吟,空間彷彿被割裂,磅礴的劍意壓迫感驚人!
出手即是巔峰,兩名年輕人比他來得實在多了。
晨擁握緊手中的斷刀,身上紫芒大盛,面子還得靠自己去掙。
然而還沒站起身子,一道透明的震盪波襲來,握緊的斷刀只是堪堪擋下了這自救的一擊。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直衝耳膜,令他頭暈眼花,險些站立不住。
都是些什麼神仙?敢情自己才是最弱的那個。
不遠處,一個黑影順著牆根疾奔,轉眼間便沒入了南門。
劍身顫抖,嗡嗡作響!
虎口發麻,迅速席捲到整條手臂以及全身,五內的氣血如潮水般翻湧不止!
李餘年強壓下傷勢,腳步踏出,再次撲向一名士兵。
另一邊。
倩兒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氣沉丹田,剛剛穩住身形。
腳步一點,隨即彈射而出!
兩名士兵對視一眼,向空中甩出一枚警報彈。
尖嘯聲響起!
慘白的菸絲炸開,其形狀正是忘川河畔的白色彼岸花。
光線驟然一亮,留給二人的時間不多了。
李餘年劍鋒一轉,臨時變向,刺向倩兒身前的士兵甲。短劍擦著長刀直抵那人的心窩,頓時火星四濺!
千鈞一髮間,那士兵甲以雙手架住刀柄,腰身扭轉,憑著一股蠻力強行盪開短劍!
李餘年的身軀偏離預定的軌道,短劍只是擦著胸甲滑了出去,留下了一道不痛不癢的劍痕。
黃泉城好大的手筆!
三品武夫的實力,竟然放在門口守城門。
長刀也罷,黑甲也罷,皆不是凡品!
不做停留,李餘年借力折射向迎面撲來的士兵乙。
倩兒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士兵甲的身側,一手持長劍,一手持袖珍劍。手臂驟然消失,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繞過阻擋,將長劍捅入了士兵的脖子!
撕裂的聲音一發不可收拾,腋下,手臂,側肋,心門,一道道劍光稍縱即逝。
一瞬二十餘劍,劍劍切中要害命門。
士兵甲呆立當場,長刀隨著斷臂落地,身形搖搖欲墜。細細的黑沙從傷口處流淌下來,情形十分詭異。
李餘年虛晃一槍,正是為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倩兒並沒有停留,縱身跟上李餘年的步伐。
二人一前一後,故技重施,這次的劍光是兩人份的,更加持久,寒光閃耀奪目!
士兵乙被切得稀碎,黑色沙子流了一地!
晨擁直起身子,剛好目睹了二人的第二次合作。回想起領地上與李餘年角力的一幕,不禁渾身一冷。但凡運氣差一些,大概也是這般下場。
李餘年從沙堆裡拾起一個腰牌,木製,半掌大小,上面寫著“壹佰零柒”。
“編號?”
二人回頭看向士兵甲,竟然已經接上斷臂,重新撿起了長刀。臉上的神情依舊木然,身上的劍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不一會兒便完好如初,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士兵乙這邊也有了動靜,散落在四周的沙子正自動向沙堆靠攏,沙堆拔地而起,再次緩緩凝聚成人形。
十餘名黑甲士兵趕到,陸續在南門外落下。
除了腰牌上的數字不一樣,竟真的是共用同一張臉!
李餘年將腰牌扔回沙堆,雙手抱頭,乖巧地蹲了下來。
這還打個屁?
倩兒抹不開面子,憤憤地踢了李餘年一腳,但最終還是伸出雙手蹲了下來。
晨擁仰望著天空中的大月亮,再次躺平後,心情反而放鬆了下來。
手枷不輕不重,戴在手上後竟提不起一絲真氣,三人被押著向南門內走去。
踏入城門,周身驟然一冷。
剛剛還覺得冷清的黃泉城裡變得擁擠不堪,眼前的景象令人頭皮發麻!
全身赤裸,膚色慘白的“亡靈們”站滿了街道,它們形狀各異,以人族的數量最多,獸族次之,其餘種族五花八門,有些甚至見都沒見過。
不管體型相差多大,一進入城門,便被壓縮至統一大小。
它們神情木訥,拖著腳步在城池的中軸街道上緩緩前行。
“人群”看似無序,實則有規律可循。
經過中心街的分流後,人族大多去向西城區,異族則大多走向東城區。
以中心街道為界,左三,右三,分佈著六棟高塔。
高塔寬底尖頂,高十餘丈,外圍砌起高牆形成一個佔地極大的院落,佈局如同京城的一個“坊”。
院落內星羅棋佈,分佈著各式建築。無數迴廊,飛橋,以及圓形管道在空地上有序地穿行,將這些建築一一串聯在一起。
複雜的結構似曾相識,令李餘年不禁聯想到白衣術士們製作瘟疫解藥的設備。
靜下心仔細傾聽,耳畔有轟鳴聲傳來,如同悶雷炸響在天邊,不太真切,卻不絕於耳。
正北方向,中心街道的盡頭,以高牆隔出了一個子城,裡面的建築相對就正常多了。宅院瓦房,閣樓殿宇,露出一片或金,或青的瓦頂。
李餘年留心看了一下幾個士兵的腰牌,竟沒有大過編號一百零七的。
接收他們的是一名身著銀甲的“長官”,編號八十六。不出意料,臉依舊是一個模樣。
關押他們的地方叫“刑房”,在子城的西南角,一座三進的院子,依次為門房,中廳,後堂。
長官將人帶到,於門房處蓋章畫押,門房另開具回執交於他,雙方皆有存底,流程非常仔細。
門房的書吏終於換了一張臉,三十出頭,馬臉瘦長,八字鬍,雙眼清明卻不生動。
腰牌是銅色的,看不到編號,估摸著身份會比那些當兵的高一些。
接下去是去中廳登記姓名來歷,以及具體事由,還是那個德行,整個衙門的吏員又開始用起了同一張臉。
好在他們沒有情感波動,據實記錄後簽字畫押,關押入獄,等待量刑結果即可。
一套流程下來沒有絲毫拖沓,行雲流水,比人界的官吏動則拖上十天半月爽快了太多。
至此,三人進是進來了,卻是鋃鐺入獄的境地。
按照小魂的說法,黃泉城內所有的事情都有章法,任何人不能越章辦事。特別是定人生死這種事情,必須由“主事”來裁定。
兵,吏,主事,外加一個地位超然的城主,組成了黃泉城的管理機構。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維持黃泉城永無止境地運轉下去。
按照腰牌上的數目,“兵”至少有一百名以上,銀甲“長官”尚且只排到八十六號,誰知道上頭有沒有什麼“金甲將軍”?
殺得靈界生靈塗炭的,竟然只是這百來號人,想想都覺得恐怖!
“牢房”位於後堂,一排矮屋隔成一個個單間,狹長逼仄,類似生員考試的“號房”。是定罪前的緝留之所,定罪後才有資格進入真正的“大牢房”。
事情發生得快,平息得也快,對黃泉城來說似乎都不算個事兒。
“李餘年,你說咱能定個什麼罪?”
“怕定小了沒面子?”
“滾。”
“大不了拉出去砍一刀,就地輪迴,還省下了一趟走黃泉的路程不是?”
“喲,想開了?不救大遂的子民了?”
“我身在地府,麼得辦法。倒是你,現在對大遂還挺上心的嘛。”
“滾滾滾!”
二人隔牆貧嘴,泰然自若。
牢房外的走廊盡頭,一名黑甲士兵充當獄卒,站得筆直,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
可苦了晨擁,由於身型高大,剛好被囚禁在黑甲士兵旁邊的“大房”裡,被盯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藉著說話的功夫,一根“麵條”從李餘年的腰間遊了出來,順著手臂鑽到了手枷的鑰匙孔裡。
所有的道具都埋在了忘川河畔,好在身上的玄衣沒有被查出貓膩來。星雲石的含量雖少,剛好夠用。
“倩兒,這回要是能活,你準備去哪?”
“關你屁事!”
“聊聊唄,你若是還住掖庭宮,咱們還能經常見上一見。”
“見你個大頭鬼,你家那兩位可是吃素的?”
“咱倆也算是生死之交,關我家那兩位什麼事?”
“你!”
倩兒一時語塞!
可不是嘛,自己又不嫁入李家,關那兩位女子什麼事?
正愣神的功夫,一根黑色長針從牆體那邊透了過來,倩兒連忙將手枷靠了上去。
“有個事兒沒想明白,你義父素有謀略,為何會甘心聽命於摩烈?”
“你不會真以為一切都是摩烈主導的吧?”
“難道不是?”
“義父說,神魔復甦的時代即將開啟,這是大勢,沒有人能阻擋大勢。”
“神魔復甦?”
李餘年陷入了沉思,手中的開鎖動作為之一滯。
突然,走廊外傳來叫罵聲。
“放開我,你們瞎了嗎?你魂爺都不認得?”
“滾開!快給老子解開,放我出去!”
“啊!他孃的,點兒真背!”
小魂帶著手枷,被兩名士兵推搡著關進了一個單間,隔著牢門依舊不依不饒,嘴裡罵個不停。
李餘年趁亂,搭著倩兒的肩膀穿出院牆,牢房裡只留下了兩副手枷。
夜色靜謐如水,皓月將整個子城照耀得如同白晝。
子城裡除了各種機要部門外,還有住宅區。
兵,刑,工,三個部門共有“主事”六位。
兵,刑各一位,工部有四位。這六位加上城主,都是活生生的“人”。
二人穿行於各種陰影之中,小心翼翼地向北部的住宅區摸去。
子城的中軸線上有一座正殿,基臺高築,外型方正,模樣端莊古樸,匾額上書“碧落宮”。
正殿之後有花苑園林,寢殿,以及一座玲瓏寺。
寢殿自然是城主的居所,寺廟自然是僧人的修行之地,而這僧人則是黃泉城的第八“人”。
一廟,一鬆,一僧人。
僧人白衣勝雪,終日與青燈為伴。每逢望朔,會踏出廟門,現身主街廣場宣講佛法。
屆時,黃泉城會停滯運轉半日,任憑亡靈們聽取高僧的真言。常有亡靈恢復清明,跪倒在僧人面前,懺悔今生過失。
工部的人則會趁機檢修高塔,雙方各取所需,幾千年來相安無事。
僧人叫地藏,曾發宏願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修復鎮靈塔的事情,只有兩個人能辦,一個是城主,另一個便是地藏菩薩。
“進來吧,門沒拴。”
李餘年輕輕推開門,待倩兒邁入小院,反手帶上了門。
正殿闊三間,單層,歲月痕跡嚴重,紅漆已然斑駁。
佛像前,一個背影挺拔寬厚,白色僧衣一塵不染,向外散發著微光。
李餘年雙手合十拜禮,順勢跪倒在臺階下。
“愚人李餘年,拜見地藏菩薩。”
若這世上有“人”能令他五體投地,眼前這位就是。
雖千萬人,吾往矣。捨身取義,真性情,大德也!
倩兒對佛家知之甚少,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站,還是該跪。
“無妨,俗禮罷了。”
僧人轉過頭來,慈眉善目,三十餘歲的模樣,眼神中有智慧星芒閃爍,彷彿能看透世間一切緣法。
五官端正立體,臉型圓潤,耳垂極長,一看就是福氣飽滿之人。
倩兒不覺的竟看得呆了,面對眼前的僧人,有一種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大…菩薩,你好。”
“你也好啊,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