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二)(第2頁)
在這悠悠百餘年內,那道曾如噩夢般的身影,好似人間蒸發,再也沒在這片陰森之地現身。可他的族人,卻似飛蛾撲火,前赴後繼地朝這兒奔湧而來。瞧他們那架勢,或是妄圖將我困於湖底的屍體撈出,或是打著主意,要把我這遊蕩許久的靈魂給拘走。直至此刻,我才如夢初醒,原來從一開始,我便是他們精心佈局、蓄意養成的一枚棋子,只等在怨氣的侵蝕下,化作徹頭徹尾的厲鬼,為他們所用。
誰能料到,命運偏就愛開玩笑,我竟在重重絕境裡,尋得一絲生機,藉著機緣巧合,一路突破,搖身一變,成了超脫怨氣掌控的鬼仙。時光仿若白駒過隙,轉瞬,六百多年的歲月呼嘯而過。我盤踞的這片地界,歷經歲月沉澱、靈力滋養,早已脫胎換骨,化作一方能隨心挪移的神秘界域,說是我專屬的遺蹟也不為過。
我守在這兒,並非眷戀往昔恩怨,只是心中有執念,放不下那靖邊王墓中的表哥。臥佛嶺中路的靖王墓,承載著我與表哥往昔的點點滴滴,不容旁人驚擾。我知曉,那幕後黑手的後人,始終賊心不死,妄圖打通此地,直抵靖邊王墓。所以,我便立在這必經之路上,猶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以鬼仙之威,阻攔一切心懷叵測之人,護表哥安息之所,千年萬載不受滋擾。
在靜謐的聽雨閣內,氣氛仿若被歲月凝住,藍月亮率先打破沉默,她緩緩靠近張威蘭,聲音低啞酸澀:“威蘭,這些年,愧疚像巨石,日日夜夜壓在我心頭。沐雅那賤婢,貼身伺候我多年,我竟沒看穿她包藏的禍心,讓她設計坑害了你,只要想起,我便寢食難安。還有那賜婚……”藍月亮深吸一口氣,眼中滿是複雜情緒,“這本該是你的姻緣,是我生生奪了去。家族規矩森嚴,我和威靈早斷了成婚的念想,可情難自控,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塊兒。哪怕如今愧疚得肝腸寸斷,我也從不後悔與他相愛,那些偷偷相聚的時光,是這荊棘世間,我僅有的暖。我不敢求你原諒,只盼你能懂我的真心。”
張威蘭緩緩抬起眼眸,眼神空靈悠遠,似要穿透閣中迷霧,望向時光深處臥佛嶺中路那座巍峨宮殿。許久,她朱唇輕啟,聲音輕如微風,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月亮,莫要再自責,我怎會不知表哥心意。打從一開始,我便沒打算介入你們之間。家族傳承重若千鈞,我怎能棄之不顧?何況……”說到此處,她眼中閃過一抹溫柔眷戀,“我們自幼一同長大,那些青梅竹馬的過往,樁樁件件,早已刻進心底、融入骨血,叫我怎能輕易割捨?即便明白他心有所屬,守護他、守護兒時情誼,於我而言,也是心甘情願。”言罷,她微微垂眸,把綿延情思藏迴心底。
藍月亮靜靜聽完,終是忍不住輕嘆一聲,目光裡摻了幾分複雜與不忍:“難道,你一直都不清楚,威凌他……並不愛你嗎?你何苦為了他,在這陰森之地守了整整六百餘年啊。”這聲質問,在聽雨閣中悠悠迴盪,撞碎了歲月積攢的沉默。
遙想當年那場滅頂禍事,至今仍如同一把銳利的鉤子,狠狠地撕扯著五位鬼王的心。彼時,大家滿心都是虛妄的貪求,一門心思地追逐那些超脫掌控的東西,卻沒料到,命運的反噬來得如此迅猛又慘烈。
張威凌,張家最優秀的孩子無論文治武功,還是血脈強度都是翹楚,位極人臣,封王守邊,手握軍權,風光無限 ,卻因被陷害最終血染黃土,力竭而亡;藍月亮,恰似溫婉靈動的仙子,卻也香消玉殞,消逝於那場混沌災禍;還有威蘭,更是遭逢慘絕人寰的厄運,被歹人殘忍剜去雙目,在秋波亭那本該滿是詩意的地方,嚥下最後一口氣。至於暮雲村,八千多條鮮活熱乎的性命啊,前一刻還滿是人間煙火氣,眨眼間,就被黑暗吞噬,沒了絲毫聲響。每一回午夜夢迴,那一幕幕慘狀就在眼前走馬燈似的晃悠,五位鬼王滿心滿肺都是蝕骨的悔恨,猶如被濃稠的墨汁死死裹住,掙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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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咱幾個造的孽喲,這心裡頭啊,天天跟油煎似的。”一個鬼王長吁短嘆,臉上的褶子都快擰成麻花了。
“就是,當時咋就豬油蒙了心,為什麼那麼固執,為什麼要逼迫威凌那孩子,這下可好,作了這麼大孽!”另一個也耷拉著腦袋,悔得直跺腳。
胖子在一旁聽了好一會兒,早就忍不住了,麻溜兒地湊上前,操著那口詼諧的腔調說道:“我說四位張家的老前輩吶,您幾位可別再擱這兒把自個兒往死衚衕裡逼咯!就算當時您幾位大發慈悲,袖手旁觀,那些個肚子裡全是壞水、心懷鬼胎的傢伙,早就對暮雲村這塊肥肉垂涎三尺啦!瞅瞅那神秘兮兮的比翼雙飛蠱,還有張家人諱莫如深的長生秘密,哪一樣不是閃著誘人光芒的大肥肉?他們那眼珠子都綠了,惦記著遲早得下黑手,這禍事啊,躲不過去的!”胖子邊說,還邊誇張地比劃著,把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醜態學得惟妙惟肖。
四位鬼王聽聞這話,先是一愣,接著神色各異起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微微頷首,眉眼間那股子鬱結之氣倒是消散不少,紛紛朝胖子投來感激的目光,有個鬼王還忍不住打趣:“你這胖小子,嘴皮子倒是利索,聽你這麼一說,心裡這塊大石頭,好像輕了幾分。”
這時,一直沉默得如同雕塑的張起靈,冷不丁抬眼,目光直直看向張威蘭,聲若蚊蚋卻又清晰無比地輕聲問道:“您知道關於我的事嗎?”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好似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千層浪,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像聚光燈似的聚焦過來,一個個都眼巴巴地望著張威蘭,滿心盼著能從這位身上,掘出些關乎張起靈身世的重磅線索,好把那團籠罩許久、神秘莫測的迷霧,狠狠撕開一道大口子。
張威蘭輕輕閉了閉眼,彷彿要從往昔那團雜亂的記憶迷霧裡,撈出些什麼。最初被困湖底時,周身靈魅肆虐,她的意識好似在驚濤駭浪裡浮浮沉沉,極為混沌。彼時,只能隱約聽見那些黑衣人往鎮裡搬運東西時的低聲碎語:“聖嬰”二字冷不丁冒出來,讓人心頭一顫;緊接著,“長白山”“青銅門”“雲頂天宮”“張家”“古樓”這類透著神秘的詞彙,斷斷續續地鑽進耳朵,可還沒等她咂摸出味兒來,聲音就被靈魅攪得沒了影,徒留滿心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