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第 29 章【VIP】

    第 29 章
 



    黑黢黢的影子撲倒下來, 溶月看著那死人,頓時叫得聲可穿雲。
 



    鳳棲的眼睛卻只往遠處看,見一騎遠遠而來, 黑帽、黑衣、濃紫色斗篷, 馬匹也是棕黑色的,離得遠也給人壓迫感。
 



    這一騎很快就靠近了,馬上那人沉著聲音說:“死了拉開!姓郭的該管管自己的部下了!”
 



    而後對一旁臉色煞白的鳳杞說:“梁太子, 有一陣不見了。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啊?”輕蔑的目光最後才瞥向大車, 鳳棲橫了他一眼,扇子上移遮住眼睛, 對溶月說:“簾子拉上。”
 



    溶月只能用腳把那屍體踢出去, 噁心得直作嘔,好容易才把車簾拉了起來。
 



    她們聽見鳳杞在外頭說:“啊,多虧冀王趕到。這幾個真不是東西,燕國公主是來和大王結親的,豈容他們撒野?”
 



    又有些赧顏:“叫大王見笑了,我確實是嚇了一跳,怕他們對我妹妹不利。”
 



    溫凌則問:“除了這個, 剛才還有哪些個意圖動手動腳的?”
 



    他聲音陡然凌厲:“都給我砍了!”
 



    鳳杞大概雙手亂搖:“算了算了,郭將軍的人不懂事,我們不與他計較……”
 



    溫凌說:“砍了,給郭承恩長長記性!干涉到我的事, 他敢沾一點邊,必然沒有好下場。”
 



    外頭“噗噗”幾聲響,大概是刀鋒劃過, 腦袋落地;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鳳棲掩著鼻子心想:這溫凌真是殺人不眨眼,魔頭一般。
 



    而後, 馬車行駛起來,前頭是無數“嘚嘚”的馬蹄聲,大約是溫凌的人在給開道。又片時,感覺地面變硬了,城門“吱呀”打開,吊橋帶著鐵鏽聲放下來,而裡頭的人應該不少,風吹過衣襟都能發出“沙沙”聲,但聽不見一點嘈雜和喧囂。
 



    鳳棲揭開一點簾子,看見溫凌的黑馬就在她翟車的斜前方,他那背影矯健極了,弓腰控韁,腿夾著馬腹。
 



    涿州城裡,節度使的衙門已經成了他臨時的王府。
 



    王府周圍一百餘尺,拉起網城,鐵蒺藜圍的柵欄,隔幾步就是一座氈包,四角另有觀望的高臺,值守的士兵均是鐵黑色戰甲,在陽光下黑黢黢一片,夏陽的光芒彷彿都被這鐵黑色吸收了。
 



    俄而正門大開,隨侍冀王的士兵大半都沒有跟進去,只有幾個親兵樣子的才引著車馬進了二門。
 



    溫凌的聲音再次從車外傳來:“叫太子和公主受驚了。城裡還好,郭承恩的人我不許他進來。之前運糧草、絲帛和銅錢鐵錢的人,搬完東西也都出去了。這裡,你們就放心吧。”
 



    又對其他人說:“今日找最好的廚子,找最好的酒,擺大宴。”
 



    光亮倏忽湧進來,是車簾被揭開了。迎候在車外的竟然是不少清秀的丫鬟,儀態端莊,扶著鳳棲下車。
 



    鳳棲紈扇蔽面,從半透明的綃紗扇面後悄然看溫凌。
 



    他大鐵塔似的立著,並沒有正眼看她,吩咐起事情來倒是手揮五絃,目送飛鴻,顯得極其利落。
 



    全吩咐好了,他才說:“後院我早叫收拾了一間出來,公主先住下吧。這會子若是餓了,正屋裡剛開出我的早飯,你們就一起吃點吧。若嫌不好,我叫廚下另做,不過要等。”
 



    其時,鳳杞和鳳棲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城外吃了那麼一嚇時不覺得餓,這會兒緩過來,真是前胸貼後背一般。
 



    鳳杞想要客氣,鳳棲說:“行吧,那就叨擾了。”
 



    溫凌斜眸看了她一眼,手攤開一指地方,然後自己昂然走在前面。
 



    早餐豐盛得叫人不習慣:大碗的肉,大碗的奶茶,大盤的餅,蔬食勉強只有韭齏,又齁鹹。鳳棲和鳳杞雖然餓了,但肉太膩,奶茶鹹口的吃不慣,只有啃那乾乾的餅。
 



    “味道還好吧?”溫凌放下手中的肉問。
 



    鳳杞客氣地說:“挺好,餅裡的胡麻很香。”
 



    “肉呢?”
 



    “肉……也很香。”
 



    溫凌是用長長的解手刀片肉,再拿刀戳了直接吃的,這會子刀直指在鳳杞的肉盤子上:“那你怎麼吃得這麼少?我還以為你嫌不好吃呢。”
 



    目光直直的,彷彿帶著些等著看笑話的揶揄。
 



    鳳杞只能學著樣片了一片肉,邊吃邊贊:“我吃呢,確實挺香。”
 



    溫凌笑道:“這肉瘦的部分柴,要吃肥的部分,吃了也長力氣,看貴太子瘦怯怯的,我都怕吹口氣把你吹走了。”
 



    鳳杞嘴角一抽,無奈地去片那肥肉。
 



    鳳棲把餐盤上擱著的解手刀撥弄到桌面上,一副嬌氣惹厭的表情:“這麼肥,這麼膩,還沒有鹽、醬和香料相佐,實在是吃不下去。”
 



    “妹妹……”
 



    鳳棲說:“我不餓了,告辭。”
 



    鳳杞只能向溫凌賠笑:“舍妹從小吃喝上講究,大王海涵。”
 



    溫凌重新用刀慢慢片肉:“看出來了,不過嬌氣的小娘子可不能慣著,她不肯吃,就讓她餓著吧。”
 



    “這……”鳳杞心疼妹妹,“她吃不慣,不也正常麼。我問問她想吃些什麼。我們也帶了路菜,讓她先適應適應。”
 



    “那麼太子要不要也先適應適應?”
 



    鳳杞看那肥膩膩的大肉,實在怕吃,寧可帶些餓,所以拿了個餅子說:“我先吃餅,慢慢適應適應。舍妹不知道怎麼樣,我去看一看。”
 



    他追過去,看見鳳棲正在廊下看屋宇的結構。鳳杞說:“這餅還不錯,雖然幹,細細嚼也有些麥香味,入鄉隨俗,你如今也該適應適應,否則,可不是苦了自己?”
 



    他擔心地望著妹妹:這可才到涿州,等仗打完,關山萬里地隨著冀王去靺鞨的故地,據說更是腥羶苦寒的地方,嬌滴滴不能適應的女孩子還不知能活多久。他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感情,一時悔,一時愁,更多的仍是無奈。
 



    鳳棲回頭說:“哥哥,涿州的建築和晉陽的形制差距不大呢。”
 



    鳳杞還在愁苦中,漫漶地點頭“嗯”了一聲。
 



    鳳棲說:“剛剛我見那網城,四角有弓箭手,有騎兵,也有望樓一般的高木塔,但是搭建在曠野上還好,搭建在城市裡,實在是刻舟求劍四面的民宅層層疊疊,望樓望不遠,弓箭射不開,馬匹更是跑都沒法跑。”
 



    鳳杞帶著些鼻音,哽塞著低聲說:“亭卿,現在是我無能……但等我登基了,我會想法子接你回家。現在我欠你的每一點每一滴,將來我都會償還你!”
 



    自己說了半天,他一句都沒聽進去!鳳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好的,謝謝哥哥。”
 



    鳳杞拉著她的袖子,幾乎要泣下。卻聽背後有人朗聲笑著:“咦,舅兄怎麼不到後院坐坐?”
 



    鳳杞聽是溫凌的聲音,趕緊抬起胳膊,用袖口吸掉了淚水,強笑著說:“剛剛吹過來一陣灰……”
 



    溫凌也不戳破他,笑著看了看鳳棲:“你居住的院落我已經準備好了,去看看吧,哪裡不合意的,可以改。”
 



    又對鳳杞說:“太子一起吧。”
 



    鳳杞推辭道:“後院萬一有冀王的家眷,我不便當。”
 



    溫凌笑道:“即便有家眷,也是低等的婢妾,見之何妨?我們靺鞨人不講究這些。”
 



    鳳棲好奇地問:“聽說靺鞨有收繼婚的風俗,不知可是真的?”
 



    溫凌一挑眉:“你是期盼呢,還是害怕這個風俗?”
 



    鳳棲說:“你是希望我入鄉隨俗呢,還是希望我保有漢家女兒的節氣?”
 



    溫凌愣了愣,而後笑道:“果然這樣的問題難以回答。還是瞧瞧你的寢臥去吧。”
 



    不由分說,一手拉了鳳杞,又衝鳳棲抬抬下巴:“請。”
 



    繞過正屋,後頭偏東一個小院落大概就是給鳳棲準備的屋子。
 



    裡頭偌大的院子,中間種一棵大樹,四邊迴廊裡也擺著花鳥,灑掃得很乾淨。一群女子大概聽到了動靜,早早迎候在門口,都是綾羅的衣衫,髮髻上插金戴銀,一個個長得也眉清目秀,見了他們就都斂衽為禮,嘴裡齊聲道:“大王萬安,王妃萬安。”
 



    鳳棲頓住步子,立在路間說:“這稱呼錯了,不要這麼叫。”
 



    溫凌問:“怎麼錯了?”他眉宇微微皺起,拉著鳳杞吵架似的問:“怎麼,這燕國公主不是來和親的?嫌當我這冀王妃小了身份?”
 



    鳳杞被他捏得手腕骨生疼,陪著笑說:“舍妹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
 



    鳳棲道:“六禮未備,合巹未成,頂頂天也就算是下了初定。”
 



    斜眸問溫凌:“冀王可知道六禮是哪六禮?”
 



    溫凌給她斜瞥的目光和輕慢的語氣問得有些火起,冷笑道:“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也就納徵和請期尚不具備。不過古人就說‘師婚非禮’,貴國想要我打下來的地盤,用區區一個女子來換,還要佔我王妃的正屋,已經夠便宜了。”
 



    鳳杞心“咚咚”亂撞,急忙打圓場:“舍妹不是這個意思。鄙國講究禮儀,姻婭更是女子的終身大事,慎重點總好。”
 



    他只覺得溫凌的手勁極大,他越說,溫凌虎口施的力越大,疼得齜牙咧嘴,都有些撐不住了。
 



    鳳棲看了他一眼,說:“冀王不會是生氣了吧?好吧,那我不說了。”
 



    溫凌放開了鳳杞的手腕,笑道:“不至於,這點子小事,何足掛齒!六禮未備,但婚姻屬實。”
 



    “不曾納徵,談何屬實?”鳳棲說。
 



    溫凌冷笑著:“先合巹,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飯了?其他流程慢慢再過。大舅兄,你說是不是?”
 



    他挑著眉,相當戲謔的樣子。但眸光犀利,直直地盯著鳳杞,眼睛的餘光瞟著鳳棲。
 



    鳳杞趕緊揹著手以免再被他捏疼了,陪著笑說:“婚禮還是要有的,不然太難看了。”
 



    他說歸說,心裡已然慌了:溫凌所在的靺鞨,本來就不是講中原禮數的地方,據說男女自相交.合都稀鬆平常。而妹妹此來,名義上是和親,事實上更像是人質,溫凌只怕早就看低了她一眼瞧這一院子的鶯鶯燕燕,大概也是示威來了。
 



    六禮未備,人已經入了內宅,妹妹想要不合巹也身不由己了,他頓時愈發覺得羊入虎口。
 



    “真的!”鳳杞近乎哀求,“正頭妻子,不好隨便的,否則叫人看不起……”
 



    鳳杞自己不覺得自己的樣子卑微得可笑,鳳棲已經看不下去了,她說:“哥哥,我帶來了不少東西,先鋪陳起來吧。雖然是暫時居住的,也不應該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