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晏齋 作品

90-100

    第 91 章
 



    “想活命麼?”溫凌垂頭看著鳳棲。
 



    她應該很害怕, 肩頭都在哆嗦,垂著頭根本不敢像以前那樣放肆地直視他。
 



    鳳棲沒跟他倔強,聲音很柔順:“當然……”
 



    “先告訴我, 忻州防務最薄弱的地方在哪兒?”他扽著手裡的馬鞭, 問她。
 



    鳳棲說:“我一個女兒家,人家城防的事會告訴我?告訴我,我也聽不懂。”
 



    她旋即餘光見他身形一動, 旋即皮鞭響亮的破風聲驚雷般響起。
 



    心裡剛剛暗道一聲“不好”, 背上已經捱了一鞭。
 



    生平從未受過這樣的痛。
 



    開始只是響聲讓她一驚,接著渾身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忍不住就從斜坐在地的姿勢而變成狼狽撲倒, 而後痛楚才過電般傳來,肩胛骨被滾油潑過似的,又似被活生生揭開了一層皮,細細的一條卻疼到髮指。冷汗頓時從每一個毛孔裡滲出來。
 



    她不太能忍痛,頓時就哭了。
 



    “經常見你在城牆上晃悠,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信哪。知道多少說多少吧。”溫凌說。
 



    溶月眼見著鳳棲鵝黃色的褙子後背處被抽裂了,鮮血漸漸滲出來, 嚇得心膽俱裂。她看著殘酷冷笑著的溫凌,恐懼得口乾舌燥,但還是努力地說:“大……大王,你打奴吧。娘子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她可是晉王最疼愛的女兒。”
 



    溫凌一骨碌把她踢到一邊,橫目道:“放心,沒輪到你而已, 教訓完你主子,就該弄死你了。”
 



    鳳棲一邊痛哭一邊注意他的話風。
 



    他說的是“教訓”, 不知道是不是暫未打算殺她?
 



    自己做出決定之前就知道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她想著高雲桐的話,若只是痛苦和受辱,她能不能熬?
 



    溫凌大概嫌那浮圖鐵甲阻礙行動,也不急著鞭打逼問,自己放下皮鞭,慢悠悠解鎧甲的繫帶,把甲片解開放在架子上。穿著裡面襯的夾棉襜褕,頓時覺得自己的胳膊腿活絡多了,有勁多了。於是提鞭再次過去,蹲在她身側,問:“說!知道多少說多少。”
 



    鳳棲抽噎著:“城中自然拿出了一切來對抗,砂石袋有上萬,火油罐有幾千,箭鏃我沒有數,但城中婦孺都在協助削箭桿。”
 



    “城中士兵有多少?”
 



    “一萬多,還有臨時徵召的民兵、莊勇,三四萬吧。”
 



    數字得故意說大點,讓他對忻州的實力有誤判。
 



    溫凌果然躊躇了一會兒,大概在計算。稍傾又問:“糧草呢?”
 



    鳳棲想:糧草不能說太多,怕他獅子大開口去要,於是說:“估摸著兩萬石吧。”
 



    剛說完,又捱了一鞭,剛止住的哭聲又“嚶嚶”地響起來,實在是痛得難以忍受。
 



    溫凌說:“你哄小孩子呢?四五萬的軍力,兩萬石糧食養得起?”
 



    鳳棲哭到疼得淡了點,才說:“樹皮草根都在吃,養不起,就投降麼?”
 



    溫凌愣了愣:“為什麼不投降?餓死好受麼?”
 



    鳳棲說:“橫豎是死,投降你,難道能活?”
 



    他又愣了愣,好一會兒才說:“也是。忻州和你似的,太倔,找死!”
 



    鞭子頓時又舉起來。
 



    鳳棲實在受不得那疼,跟他求饒道:“求你別打了。我不是敢跟你倔,但是我也想活命,應州處處險境,幹不思想殺我絕非一兩日即便是你……你又真的有情意可言?將來早晚,我也是要送命的。人誰不惜命?”
 



    即便是求饒,她也總有道理似的,輕易讓溫凌忍不住在反思:我對她哪裡沒有情意?
 



    想駁斥,突然就看到她背上的兩道長長細細的血痕,橫貫過她瘦瘦的肩胛骨,隨著她破爛的絲綢衣衫起伏著,她渾身哆嗦,背上已經被冷汗漬了一片。
 



    這麼看來,確實算不得“有情意”。
 



    於是他決定先把想問的話問完,再一總地揍她。
 



    “這會兒誰跟你談‘情意’?我攻東城的時候,忻州西門和北門悄悄開了,逃出去幾個人,是幹什麼去的?”
 



    “逃出去?往哪兒逃?”
 



    “我問你呢!”聲音很兇。
 



    鳳棲噘著嘴,紅紅眼圈溼漉漉的全是淚,小心瞥了他一眼才說:“又沒有人和我商議過忻州的決策,我怎麼知道……”
 



    但看他又舉鞭,忙說:“不過我猜,是往幷州方向求援了吧?兩邊夾擊你,你就該退兵了。”
 



    溫凌嗤笑一聲:“就你們南梁的那點實力,就算是四面環圍我,都能叫我打得屁滾尿流的,還想我退兵?”
 



    鳳棲咬咬牙,想定了,故意說:“除非他們逃不出去,逃出去了,我不信你不怕幷州的軍力。”
 



    “雖然逃出去了,但我還真不怕。”溫凌說,“就像什麼呢?”
 



    他想打個比方,思忖了一下,把皮鞭在她眼前晃了晃:“就像你這細皮嫩肉的,怎麼抗得了我這粗牛皮的鞭子?只有乖乖趴下捱揍的份兒。幷州的軍力,乃至你們南梁的軍力,就是這麼細皮嫩肉的娘們兒似的,只有乖乖跪服罷了!”
 



    鳳棲看那黑油油的皮鞭,鞭杆有他的拇指粗,用熟皮細密地編織著,柔軟的鞭身亦是幾股皮子絞成,盤成幾圈捏在他的手裡,恍如一條會冷不丁咬人一口的漆黑毒蛇。
 



    實在叫人發憷。
 



    但他對南梁的不屑一顧,又叫她憤慨。
 



    不過好消息是,她盤馬彎弓地從他嘴裡探聽出來:高雲桐和宋益應該都逃出了他的包圍圈,只是溫凌並不在乎這麼幾個搬救兵的人而已。
 



    感覺剛剛那兩鞭也算沒有白挨,總歸是有價值的犧牲。
 



    鳳棲略略鬆勁,伏在地上“嚶嚶嚶”哭得可憐:“不錯,我抗不過,疼死了……你能不能別打了?”
 



    溫凌頗有徵服她的快意,笑道:“這會兒知道疼了?我再問你:從應州逃出去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今天?!”
 



    她害怕幹不思的主張,雖然可以理解,但她始終不信賴他,不相信他溫凌的承諾,難道不該打?!
 



    溫凌想著這段日子裡他夜來的輾轉反側,想著他少有的、僅僅對她才有的包容和呵護,想著他曾經為她傷的心,悄然落的淚,想著自己一顆心第一次著落在一個女子身上卻被她無情碾成齏粉,他心裡的惱恨就騰騰騰地上漲。
 



    這太不公平了,他怎麼能不恨她?
 



    鳳棲慼慼然哭了一陣,頭髮被他揪住,腦袋被迫仰起,他在她耳邊吼:“哭什麼?我最討厭女人哭。”
 



    鳳棲抽噎著止哭:“我不哭了,可你這樣子,我沒法說話……”
 



    她髮髻已經完全散亂了,她慘白的小臉,梨花帶雨一樣,好一會兒才說:“我命苦,橫豎都是活在這樣的恐懼中。在你身邊,你從不保護我,就知道吼我,還想打我,說不定哪天還要殺我……;離了你,這無情的戰亂,我也天天是提心吊膽的。溫凌,我求你,看在你我好歹也有過平平靜靜相處的日子,你賜我一個好死,你也出了氣了,我也免除了今日的恐懼和苦難。你反正也要殺我的,就當是我求你……”
 



    在溫凌心裡,這段話著實叫他心酸:她看起來挺解意的,怎麼就是不懂他?他是氣壞了,是要好好在她身上撒一撒氣,但心裡說了一千遍“要弄死她”,何嘗真想她死?
 



    他幾乎靠到最近,近到快要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為了在她耳邊最清楚地說:“我說過我會保護你,是你不肯信我!你從未對我付出過一片真心,所以你不肯信我,對不對?”
 



    她身上有迷濛的香氣,熟悉到讓他心碎,這樣失而復得的寶貝,珍惜到恨不得砸碎她再拼起來,只為了她變成徹徹底底是他的,再不會離開。
 



    鳳棲一時無法答話,這個謊她確實不願意撒。
 



    溫凌倏忽靠近,有倏忽離遠,他怒得很,又努力制怒。
 



    他的呼吸又深,又重,粗糙得彷彿帶著金屬振盪的聲音。
 



    揪著她頭髮的手一會兒緊,一會兒松。
 



    “隨你信不信我,隨你對我有沒有真心。”他好像氣得有些狂躁,突然又靠近了她的臉,“我不想在乎這些沒用的!我就要叫你知道:聽話!聽我的所有吩咐!你不服帖我,我就打到你每根骨頭都服帖為止!”
 



    他突然鬆開她的頭髮,轉手按住了她的後脖子,按得她無法掙扎。
 



    “別……別……”鳳棲和他求饒,但說不出他特別想聽的那些軟話,只是害怕地、哀哀地求饒。但自己也知道求饒無用,唯有閉上眼準備硬扛這煉獄般的鞭打。
 



    溫凌一直是很享受鞭撻凌虐別人的那種掌控感的,但此時,她瑟瑟發抖的肩背,以及肩胛上兩道長長細細的血痕,叫他莫名地覺得胸腔裡瀰漫上來一股痠軟。就像他喜歡他的烏騅馬,有時候馬鞍把馬背磨破了,他會心疼,甚至把馬倌狠狠打一頓;就像他喜歡他的海東青,有時候捕獵時海東青的爪子開裂了,他也會心疼,會好些日子不放海東青出去,怕它傷得更甚。
 



    她肩胛上起伏顫抖的兩條血痕,晃動在他眼前,叫他有些眼暈,說不出來這是不是和以往那些心疼是同一種感覺又似乎更奇特,心臟彷彿泡在這樣的酸楚滋味中,鼻子裡也在發酸,眼眶裡也在發酸,四肢百骸彷彿都在發酸。
 



    但應該不可能,他從未因鞭撻凌虐過人,而感覺心疼這天底下,矯健奇駿的烏騅馬不常有,神俊銳勇的海東青不常有,人嘛,還不到處都是?!女人,漂亮嫵媚的女人,也並不罕見。他怎麼會為一個女人而心疼心酸?
 



    他只是恨她,只是想佔有她,只是想讓她臣服而已!
 



    於是,溫凌咬著牙舉起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聽見她銀子般的嗓子發出尖叫和痛哭。
 



    他的手抖了抖,差點握不住鞭子。
 



    然後眼見著第三道細細長長的血痕出現在她的脊背上。
 



    那種破碎感,彷彿抽擊在他的心臟上。
 



    第 92 章
 



    皮鞭子打人很痛很痛, 硬生生捱了三鞭的鳳棲覺得心臟都被攫起了似的,呼吸都透不過來。
 



    但是慢慢又平復了,這種皮肉之傷的痛楚, 緩過來很容易, 慢慢就變成針刺一般,又慢慢變成一陣麻,隨著呼吸偶爾刺一下, 又好一些。
 



    她經歷的苦難還太少, 但經歷過了,突然感覺: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她不知溫凌是又在蓄力, 還是打算玩弄獵物一樣欲擒故縱,在這片刻的喘息裡,鳳棲努力地想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如何確定他不是想殺她,又如何儘量保住溶月的性命。
 



    額角的汗水把她亂糟糟的鬢髮都粘在額頭和臉頰上,背上亦是膩溼。耳畔嗡嗡的,除了她自己的心跳聲很清晰, 還有溫凌粗重的呼吸也很清晰。
 



    鳳棲突然感覺到溫凌的手撫了過來,和先時他毫不容情地鞭打她、揪她的頭髮相比,他此刻的指尖極是溫柔,指腹上粗糙的繭都沒有刮痛她後頸細膩的皮膚。他又捏了捏她的耳垂, 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頰,拭去她的汗水和淚水,對她的狼狽不堪毫不嫌棄。
 



    鳳棲繃緊著身子不說話, 也不做反應。
 



    於是,感受到溫凌的手慢慢拂過她的脊背, 碰到傷處時她“噝”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的動作便愈發輕緩了。
 



    “很疼吧?”
 



    居然這樣問。
 



    鳳棲沉默地對抗著,竭力控制淚水。
 



    溫凌在嘆息,手指避開三道血痕,輕輕地遊弋在她的脊背上,說:“你那麼瘦弱,真怕打壞了。”
 



    這彷彿是愛撫,但鳳棲豈敢相信這是愛撫!
 



    但他的手隨即慢慢向下,滑向她的腰,然後繼續向下……
 



    大約因為其餘地方沒有傷,他手掌的力度逐漸加大,愛撫中夾雜著動情的況味,凹下又起伏的過程,他的手連續來了幾遍,然後鳳棲聽到他的輕笑:“原來你會求饒,會乖乖的像只小羊羔,我以為膽子包了天的女人,應該是鋼皮鐵骨呢。”
 



    鳳棲渾身僵硬,即便是先就預想到被他捉住定然會遭他的侮辱,也仍沒有辦法欣然接受。
 



    溫凌的手在她腰肢的窪陷處反覆地撫弄,驚歎於她柔軟的身體有這樣婀娜而美的線條。
 



    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大概率已經被打服了,既然如此迷人,嚐嚐再說,要磋磨她、折辱她,來日方長,今日先解了自己這麼許久的相思之苦,看看她這柔韌的小腰肢能被他彎折到什麼程度,可以貼合到怎樣的深度。
 



    鳳棲旋即感覺到他把她打橫抱起來,放在裡間的羊皮褥子地榻上,羊皮的羶味和皮硝的硝味一總傳來營帳裡也會用柏枝薰香,但蓋不住這樣討厭的氣息。
 



    他興致勃勃,嘴唇湊在她耳垂邊,親一親,舐一舐,噴著熱乎乎的氣息對她說:“就這樣乖乖的,今日就可以不捱打了。”聲音很含糊,因為呼吸聲實在太過急促粗重,和說話攪成一團。
 



    於是鳳棲感覺他的手也過分起來,撫弄已近乎揉捏,然後擠進她的裙腰,拉扯她的褲帶,肆意輕薄了好一會兒。還對溶月說:“別傻愣著,去打熱水,然後在外面候著,什麼時候叫你什麼時候再進來。”
 



    鳳棲咬著牙思索著:
 



    第一,剛剛幾輪試探,他應該並無殺她的意思,只是要磋磨她。
 



    第二,現在,受痛與受辱二選一,她會選擇哪個?
 



    第三,她要不要乖乖折服,免得遭罪?但折服了,就一定不會再遭罪嗎?
 



    她有心理準備,但此刻,完全不願意並非是想著守貞,而是就是不願意。
 



    她折服,然後就會像翠靈等他身邊的女人一樣,仰他的鼻息,被他鄙薄輕視為一件漂亮玩器他愛過翠靈麼?大概都比不上愛他的馬吧?
 



    溫凌真的喜歡柔順的女子麼?
 



    大概他自己以為自己喜歡。
 



    天下人也都以為男人喜歡柔順的女子,殊不知柔順只會帶來鄙薄輕視,而鄙薄輕視從來不是喜愛的根由。
 



    求而不得,得而不甘才是!
 



    鳳棲再次咬咬牙,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溫凌已經覺得這件獵物手到擒來,此刻佔有她簡直是易如反掌,好玩的反而是戲耍獵物的過程。
 



    於是他解開她綁手的披帛,看著她撐著地褥,歪坐在那裡懨懨無力地垂頭不語、雙目含淚的模樣,忍不住扯開了自己襜褕的兩根系帶,露出半截胸膛散熱,而後用腳輕輕地踢了她兩下:“把裙子和褲子都脫掉,慢慢脫,脫得好看一些。”
 



    鳳棲沒理他。
 



    他嗤笑道:“哪句聽不懂麼?”
 



    湊過來用鞭杆抬著她的下巴:“是不是不知道怎麼脫得好看?只要小腰兒扭一扭,動作慢一些,該展露的地方多展露一會兒。我看得高興,今日臨幸就不叫你吃苦頭。”
 



    鳳棲咬著下唇,仍然沒理他。
 



    他這話太欠抽,但是抽他,她還不敢,激怒,還是不合適的。
 



    估摸著這金枝玉葉的小娘子還是害臊的,想翠靈剛剛被他俘虜時,雖屬教坊司,也還要臉,也是被打了一頓之後才打服的。
 



    溫凌想了想,覺得鞭傷血紅看起來太刺目,於是掉轉鞭子,用拇指粗的鞭杆在她胳膊上不輕不重抽了一下:“快些!別惹我發火。”
 



    鳳棲怕疼,頓時就看見她的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捂著胳膊上捱打的地方,但就是不動彈。
 



    還挺倔的。
 



    溫凌收了笑意,也不多言,卡著她的後脖子用力往地褥上一按,鞭杆“倏倏”地抽在她的背上。
 



    和皮鞭銳利的疼痛比起來,這是鈍痛,不鋒利,但一點點往皮肉骨頭裡鑽,緩緩地把痛感釋放進去,好一陣都難以緩解。胸腔裡都被這樣的痛楚充滿了,震得心臟都疼,叫她擔心自己會被打死。
 



    鳳棲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抉擇錯了,是不是此刻應該低頭服軟?他要羞辱她,她早有心理準備,若是不想死,挨一場羞辱能換活下去幾天。
 



    但大概是她的哭喊聲叫他心軟了些,抽打停了下來,他鬆了手,還在她背上揉了幾下,殊無怒意地說:“好像腫起了一些淤塊你還要繼續麼?”
 



    她抽噎著哭,不說話,不動彈。
 



    溫凌要扒光她的衣服很容易,但他只是想看她屈服。
 



    僵持了一會兒,他的耐心用完了,又把她抬起的頭壓到了羊皮褥子中,壓得她呼吸滯阻,鞭杆再次抽打下來,打得她哭都哭不出來。
 



    好在沒挨幾下,他又停了下來,這次似乎有了薄薄的怒意,扳過她的臉,湊在她耳畔問:“我看你也受不了了,這麼跟我犟著有什麼好處?你以為今日還能逃過我的手掌心?聽話,少挨點打。”
 



    “你欺負人!”她哭得像個小孩子,罵他也像小孩子罵架。
 



    但她的意思表達又很堅決,只是不刻意激怒他而已。
 



    讓他氣得好笑。
 



    溫凌說:“我欺負人?上一個跟我這麼作死的女人,墳頭草都老高了!你不過仗著”
 



    他忽覺這是自己的軟肋,就沒有再講下去,看她哭得紅雲滿臉,淚光閃動,心裡一抽,怕自己會太軟弱,趕緊把她的臉又摁回去不叫自己瞧見。
 



    “東城射的箭上是你的字跡吧?寫著什麼呢?”他質問著,“你當著我的全軍罵我,我還不處置你?這叫‘欺負’?”
 



    想想就氣,然而聽見她悶悶的“噗嗤”一聲笑,藏在哭聲中,不由更氣:“你還敢笑?!”
 



    覺得這簡直是個頑劣的小女孩,不懲罰不行。沒忍心繼續在她傷痕累累的背上動手,於是越過她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繼續向下用鞭杆抽。自己告訴自己:沒關係的,打不壞的,不教訓她,怎麼對得起自己這一陣受的折磨?!
 



    她一點不耐痛,尖叫了幾聲,左右閃躲,又逃不開,“嗚嗚嗚”哭得好可憐。
 



    她那周身戰慄的模樣,讓溫凌腹腔裡酸一陣、甜一陣、苦一陣、辣一陣。
 



    他好像又沒那麼堅持要她臣服,只覺得,她願意就好。
 



    他不求她臣服,只求她願意和他在一起,他可以享受她的嬌憨、慧黠,與她做一對眷侶。
 



    溫凌再一次停了手,刻意用兇悍的音調說:“看你這沒用的樣子!現在可知道和我倔強的下場了?”
 



    又讓了一步說:“你要害羞,就在被窩裡脫吧。”
 



    鳳棲淚眼婆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問:“你知道我寫的是什麼?”
 



    “廢話!我識漢字。”
 



    字跡是行書不是狂草,所以清楚地看懂是她在罵他,只是筆意間有點熟悉,一時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寫類似的文字。
 



    也不都識。鳳棲心道。
 



    鳳棲說:“我從應州出來,在黃花梁有一次差點以為自己遇到了狼。”
 



    溫凌不知道她突然說這個幹什麼,皺起了眉頭,但是又忍不住往下聽。
 



    她繼續說:“那狼高高大大的,皮毛灰黑,眼神很兇,衝我齜牙咧嘴的,似乎要吃了我。沒想到,其實是條狗。”
 



    她挑釁地看著他。
 



    溫凌怔怔地等她的下文,卻始終沒有。
 



    “溫凌犬也”,在她心中,他就是看起來是惡狼,其實不過一條狗。
 



    如果躲不過他的強迫,沒關係;但要她自己俯身為奴,她絕不。翠靈前車之鑑猶在,卑微只會讓他鄙視。
 



    她的賭注是“他有三分真心”,雖然捱了好疼的一頓打,但鳳棲已經推測到,她賭贏了。
 



    看她這蹙著的眉宇間輕蔑的一絲笑意,溫凌怒髮衝冠地撲過來,抓著她的褙子往下一撕,裂帛之聲鏗然響起。接著是她的中衣,沾著她的鮮血,裂開了口子,一下子就被他扯成兩爿。再接著,裡衣也被同樣撕扯著,她沒有反抗,沒有害怕,柔軟的布偶一樣,任他妄為。
 



    果然,溫凌看見她白皙皮膚上的慘狀:層層疊疊的紅腫青紫上三道綻開滲血的鞭痕,觸目驚心。
 



    這白璧上的瑕疵,是他親手造就。
 



    溫凌殺過、虐過無數的人,手段慘毒殘酷,心思狠辣無情,無不至極。
 



    別說鞭傷杖傷,就是血肉淋漓、焦灼燎燙、殘肢斷臂、開膛破肚……在他眼裡也根本不算什麼。
 



    但那一切都是因為他不在乎,人的血肉模糊從來不會引發他的同情心。
 



    在乎的,如他的馬、他的鷹,以及他動了心的女子他亦有撕心裂肺的感同身受。
 



    溫凌一時呼吸停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肩頭顫抖起伏,宛如撞擊在他心臟上;她呼吸清淺,薄帶泣聲,似乎穿透他的耳膜。他此刻完全不肖想她的身子,卻只想逃。
 



    “溫凌。”
 



    鳳棲彷彿對他的虛弱瞭如指掌,淡淡地呼喚他。
 



    他像做錯了事似的輕輕答應了一聲:“噯。”
 



    鳳棲轉過頭看著他,目光帶霧,又像帶著誘惑和鄙夷。
 



    “我好像……還受得了。”
 



    “你胡說!”他反駁得虛弱,瞥了一眼她身上的斑斕,嘴角一陣抽抽,搖著頭否認,“你受不了了!紅了腫了,青了紫了,還流著血,你如何受得了?!”
 



    “受不了也沒有辦法,只能忍受呵。因為我不曉得如何在你面前‘脫得好看’。”她聲音柔而淡,看似是訴說委屈,可分明帶著挑釁。
 



    溫凌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脆弱卻在她面前暴露無遺。
 



    他說:“不曉得就不曉得吧。”
 



    害怕露餡兒,又惡狠狠說:“今日給你的教訓也夠了,看你可憐……先給你些休整的時候。”
 



    鳳棲說:“那謝謝你。”
 



    這謝意帶著諷刺,但溫凌也顧不上了。
 



    他手忙腳亂繫好襜褕的兩根衣帶,把露出半截的胸膛藏回衣襟裡,心跳好像才沒那麼紊亂了。他匆匆蹬上鞋,到了營帳之外,溶月正無聲飲泣著,端著一大盆熱水在門口等著。
 



    溫凌也顧不得殺她,而是急匆匆吩咐著:“矮櫃裡有藥,流血的地方用藥粉,其他用藥油。你趕緊進去給她上藥。”
 



    溶月只答應了一聲“是”,見他匆匆離開了。她趕緊揭開簾子,進去看看她的小郡主怎麼樣了。
 



    第 93 章
 



    溶月進到帳篷裡, 正看見鳳棲在努力拉好被他撕破的裡外衣服。
 



    她背上五彩斑斕的傷也叫溶月看了個正著。
 



    溶月幾乎端不住手中的水盆,頓時淚下,顫聲說:“娘子!你怎麼樣了?!”
 



    鳳棲痛得虛脫, 喘息道:“疼死我了。”
 



    溶月也心疼得要命, 顧不上抹一臉的淚,端著盆近前來,說:“別亂動, 奴給您看看。”
 



    她擔憂地看了看營帳門, 低聲說:“要不要閂門?他會不會突然進來?”
 



    “不要閂門。”鳳棲說,“他要進來, 你閂了也攔不住, 反而讓他憤怒。”
 



    她倒似看開了,俯身在被褥間:“下手真毒。”
 



    溶月揭開她胡亂裹著的衣物,倒抽著涼氣,眼淚簌簌地掉,哽咽著:“天哪,娘子何嘗受過這樣的荼毒!”趕緊擰了手巾先把浮血拭盡,不停地問著“疼不疼”。然後手忙腳亂從矮櫃裡拿了藥瓶, 拔開藥粉撒在鞭傷上,又搓熱了藥油敷在青紫斑斕的地方。
 



    裙子解開,從腰骶到小腿也全是瘀傷,折騰了半天藥才擦好。
 



    重新掉入狼窩裡。溶月非常犯愁, 感到前路迷茫,只怕凶多吉少。怕自己哭了給鳳棲增添煩憂,還待強笑著安慰她幾句, 扭頭一看,鳳棲大約是剛剛捱打時疼痛哭喊到乏力, 居然已經趴在地榻上闔目睡著了。
 



    溶月拉好被子給她掖上,見她額頭上又冒了一層薄汗,小心又擰了手巾給她揩去,半夜才倚著睡去了。
 



    早晨等溶月一睜眼,頓時一激靈溫凌穿著襯甲冑的襜褕,正坐在榻邊凝視著鳳棲。
 



    “大……大王。”
 



    溫凌只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向睡熟的鳳棲,嘴裡問著:“王妃昨晚可好?”
 



    溶月雖然恨他,但聽“王妃”二字一出,心底裡倒是鬆了一口氣。
 



    她垂頭說:“睡是一直迷迷糊糊在睡,但睡得不太安穩。”
 



    “她這是生平第一次捱打吧?”溫凌嘴角一彎,好像是在笑,“晉王那麼寵她。”
 



    溶月也扯了個勉強的笑:“也不,小時候娘子淘氣不聽話,晉王妃也會叫老女使打她手板。我們家晉王也護不住,何娘子問也不會問一聲。”
 



    溫凌倒是真的笑了笑,隨後酸澀的笑容漸漸消失:“唉,果然是個淘氣欠揍的主兒。”
 



    轉眼覺得溶月礙事,說:“你身為侍女,怎麼還賴著床?趕緊起身給她做梳妝的準備。”
 



    溶月趕緊爬起來,偷覷溫凌的神色,總覺得不是那種要打要殺時的狠厲。但放他和鳳棲孤男寡女的,又不放心,蹬鞋的時候就特別磨磨蹭蹭。
 



    溫凌皺眉道:“你怎麼還不出去?”
 



    溶月一嚇,心裡暗道:娘子,我也護不住你……好在他還把你當王妃看,這眼神看著似乎是起了意了,他要是真怎麼樣你了,你也就認命吧,別難過,總比被他殺了好。
 



    “是”了一聲,趕緊出門了。
 



    帳篷裡沒了別人,溫凌也就不用端著了。
 



    他昨兒狼狽地逃離了自己日常睡的營帳,在外面裝作巡視轉了半天,才把背上的一層薄汗給轉悠幹了。
 



    大仗前夕,軍中較為森嚴,熬不住慾望的男人去睡營伎,也就和吃飯喝水一樣,提著褲子排隊,發洩完繫好褲子出門,絕沒有歌舞、酒宴之類放鬆愜意的環境。營伎們也就格外受罪,不僅毫無尊嚴,而且接連不斷,苦不堪言。
 



    溫凌在聽到不知那個帳篷裡可憐營伎壓抑的低泣時,怔怔地端詳了營地的篝火半天。
 



    晚上他一點慾望都沒有,而且失眠了,閉上眼睛就彷彿聽見她銀子般的喉嚨裡發出讓人心疼的哭喊。
 



    現在,溫凌終於可以柔軟地注目著鳳棲的睡顏,心裡一遍遍批評她的冷酷無情、恣意妄為,批評多了,心裡的火氣也就漸漸淡了。想著她一個人孤獨地嫁入他的軍伍裡,衣食住行受罪不說,幹不思那麼嚇唬她,天天還擔驚受怕;而他,甚至都沒有肯和她合巹,只為怕她的身份拖累他。這麼一想,她逃跑也情有可原了。
 



    突然,看見她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衣衫被他扯壞了,於是沒有再穿,兩條胳膊就這麼白淨淨地直接探出被窩,一對穿著白玉雕花珠的蝦鬚金鐲襯著手腕,線條好看極了。
 



    鳳棲惺忪睜開眼睛,頓時被眼前這個杵著的人嚇了一跳,一條胳膊忙拉被子蓋另一條胳膊。
 



    溫凌剛想再恣意欣賞她圓潤的肩頭,就看見白皙胳膊上一道觸目的淤紫也是他昨晚的“傑作”笑容頓時僵住了。
 



    他略帶慌亂的目光和她對視上,鳳棲神色很冷漠雖則溫凌總覺得似有嬌嗔的情分在。
 



    “你……你現在怎麼樣了?”
 



    “渾身都疼。”她冷冷地說,氣得別過臉去,不想看他的臉。
 



    他覥著臉:“誰叫你那麼不聽話?”悄悄在她沒受傷的小臂上摸了一把,頓時覺得渾身都酥了,情不自禁嚥了一口唾沫。
 



    怕她發現他的弱點,故意虎著臉說:“知道痛就好,和我作死,總沒有好下場。乖乖的,我自然疼你。”
 



    失去的時候,恨得刻骨;撿回來了,只有滿心失而復得的喜悅。昨兒還狠得下心,今天就只剩蜜意了。所以最後在故作的威嚴裡夾了道歉的意思:“打也打了,你不要怪我。”
 



    鳳棲不理他,一點回應都沒有,別轉頭不看他,耳朵卻在聽他的動靜:呼吸的輕重,嘆息的有無,手指無意識地在被子上摳抓的聲音。
 



    好一會兒,聽見門外溶月怯生生的聲音:“大王,娘子洗漱的水打好了。”
 



    “你進來吧。”
 



    溶月進來,他倒反而沒有剛剛的尷尬,鳳棲轉向溶月,溶月一臉的為難,最後陪著笑:“大王……娘子的衣裳昨兒壞了,還沒來得及縫補,也沒有帶新的出來。”
 



    溫凌悶悶地“嗯”了一聲,都沒挪窩兒。
 



    這叫郡主怎麼洗漱?
 



    溶月心裡罵這男人真是不自覺,磨磨蹭蹭把熱水端過去,又說:“這個……娘子該起身了……”瞥瞥他,希望他明白不該在杵在這兒了。
 



    “誰不讓她起呢?”
 



    鳳棲太明白他此刻的厚顏無恥了,她無所畏懼地撐起半邊身子,渾身是傷,側坐時也壓痛了,“噝”地倒抽一口氣,咬著嘴唇,嗔怒地瞥他一眼,卻也不害臊,任憑羊皮毛的被子從肩頭滑下去。
 



    只有肚兜裹著前半身,脊背上的傷一動就疼,她便也根本顧不上拉起被子遮著自己的身體,而是痛得喘息了半天。
 



    溫凌覺得每一次呼吸彷彿跟著她一道在疼,皺著眉看溶月淚汪汪地上前伺候:把被子裹在她身上,幫她把亂糟糟的頭髮理順挽好,又端水給她漱口洗臉。鳳棲幾乎不怎麼能動彈,溶月一會兒工夫也忙得一頭汗。
 



    他原來的打算:鳳棲是晉王之女、太子之妹,再惱恨她也不能殺;但溶月這奴才協助主子逃跑,肯定要殺雞儆猴的,甚至還想過剝皮放血之類的慢慢虐殺的方法,來威嚇鳳棲。
 



    但這會兒,別說對鳳棲毫無報復之意,就連溶月,他也想:除了這個蠢丫頭,還有誰能伺候鳳棲呢?還是先留著罷。
 



    他聽見外面軍伍操練的號角聲,清了清喉嚨說:“你先乖乖地養養傷,其他事我想到再來問你。早餐我著人送到門口,乖乖都吃下去,傷才能好得快。門外都是我的人,圍得鐵桶似的,這次你別再起什麼傻念頭了,否則可不是那麼便宜的一頓打了,非叫你周身都見見血不可。”
 



    嚇唬完她,居然有點愧疚,笑了笑說:“五日內,我必然拿下忻州,到時候給你找幾件好看的新衣裳。”
 



    溶月見他出了門,才舒了一口氣,嘴裡嘟嘟囔囔、罵罵咧咧的,鳳棲說:“你一個人嘰嘰咕咕說什麼呢?”
 



    溶月看了一眼門口,壓低聲音說:“奴在罵他那個殺千刀的狠心賊,咒他頭上生瘡、腳底流膿,要比娘子受的罪還要大!還要慘!”
 



    鳳棲“噗嗤”一笑:“怪不得你不敢出聲。也不怕他割了你的舌頭!”
 



    溶月嘆口氣:“怎麼不怕啊!昨兒在帳篷外,奴聽著娘子在哭,幾次都想要不要衝進來替您捱打。”
 



    “可別!”
 



    溶月撇撇嘴說:“奴曉得啊!衝進來也沒用,第一呢他肯定也不讓替,第二呢要是惹惱了他,只怕奴可不是挨頓打那麼簡單的了。”
 



    鳳棲也撇撇嘴:這丫頭有時候蠢蠢的,有時候也算得挺明白。
 



    然後又聽溶月說:“畢竟,他對您呢,還是‘打是親罵是愛’的,對奴可就沒親沒愛的了,那不得寸磔了啊?”
 



    鳳棲的臉掉下來:“胡說什麼呢!”
 



    溶月嘀咕著:“本來不就是麼……”
 



    低頭收拾洗漱剩的水,又拾掇地上被抽破、撕裂的衣衫:“可惜了的,這麼好的衣服,不知能不能補得像個樣子?……”
 



    她倒是勤勞,拾掇好了,等飯的間隙裡,就拿出褡褳裡的針線開始縫補起來。
 



    鳳棲身上一陣陣的痛,又做不了什麼事,只能伏在床上,雙手墊著下巴想:高雲桐既然逃出了靺鞨士兵的包圍圈,快馬加鞭,現在大概已經到了幷州了,幷州曹錚肯不肯出兵呢?他有沒有想過,如果不出兵而躲著,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幷州呢?
 



    集中注意力思考問題,疼痛就被忽略了。
 



    高雲桐在看見四邊角樓燃起烽火的時候,知道溫凌的主力已經被鳳棲吸引過去了。他默默地咬了咬牙,心道:等我!救你出泥犁地獄!
 



    而後他在馬上夾緊了馬腹,捏緊了韁繩,俯低了身子,對一旁的忻州士兵說:“等我數到三,就開城門,只開六尺,門邊不離人。等我們仨全部衝出去,立刻闔上門扇,卡上鐵閂,外頭天翻地覆,我們是死是活都不要再管。”
 



    緊張得發抖的忻州士兵點了點頭。
 



    “一,二,三!”他數完,拎起韁繩一抖,馬匹一聲嘶鳴,朝城門而去。
 



    城門緩緩地打開一條縫隙。
 



    他在西門,於是頓然看見遠山背後的漫天紫霞,無數陽光從烏雲中傾斜而下,如層層光幕,河流、山嶺、營帳、炊煙……瞬間彷彿都靜止了下來,默默地凝固在城外。
 



    耳邊是呼呼的風,是城門旋即鎖閉的“吱嘎”聲,是三騎的馬蹄響。
 



    再接著,是沒有披甲的那些靺鞨炊兵驚詫的呼喊,炊兵們跳起來,去拿武器,但來不及了,他們三個人的刀揮上去,慘叫響起來,衝開了一條血路。
 



    什麼都顧不上,只有耳畔的風,依然在“呼呼”地響;打在札甲上沒能穿透的箭鏃,發出金屬碰擊的銳音。
 



    第 94 章
 



    突圍的人騎著快馬, 衝過炊兵的營地。
 



    沒想到懦弱的忻州城居然還會派出鐵騎衝鋒,所以毫無準備的靺鞨炊兵們也毫無辦法:擋也擋不住,射了幾箭也射不穿札甲, 只能匆匆去東城向冀王彙報。
 



    冀王那時候一片心思都不在西城, 想著即便是有人逃出去求援了,也沒什麼好怕的這些天了,幷州方面是不知道忻州被困嗎?早就得到消息了!只是一直龜縮著不敢救援而已。
 



    他已經把南梁看透了:膽小怕死, 只要顧得自家的眼前情景, 日後會不會被逐個擊破都不重要了。因此他只要拿下忻州,幷州就指日可待。
 



    因而, 不僅是高雲桐, 連本來是作為分兵的誘餌的宋益一行,都從北門逃了出去。
 



    一路馬不敢停,想著早到幷州一日,就能早救援忻州一日。
 



    兩城間隔並不遠,快馬疾馳兩天就到。幷州城外鋪設了不少鐵蒺藜,挖了阻馬的溝渠,還有郭承恩的駐軍, 這時候才逐漸慢了下來。
 



    高雲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對郭承恩的哨兵說:“我是幷州大營的斥候,從應州又到忻州,現在回來, 有重要的消息。”
 



    郭承恩的士兵平日裡吃得飽,操練足,一個個又高又壯, 十足虎氣。皺著眉打量了高雲桐和他帶的幾個人,問:“憑由?”
 



    高雲桐把憑由遞過去, 說:“忻州很急,我要去幷州報信,請郭將軍放行。”
 



    那士兵不耐煩地說:“忻州急不急,幷州急不急,我都管不著,這裡是咱們郭大帥的地盤,我只聽大帥的命令!”
 



    按著他們的規矩,把幾個人看住,自己往裡面先遞信去了。
 



    急死也沒辦法,高雲桐嘆口氣,下馬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腿,等待郭承恩的意思。
 



    郭承恩是降將,而且頗類“三姓家奴”,誰給的利益多,就跟著誰幹。
 



    朝廷裡看似看重他,其實都是頗鄙夷的,利用而已。
 



    高雲桐先也帶著幾分對郭承恩的鄙夷,覺得這種以利相圖的軍隊,哪有凝聚的軍心!
 



    但就此刻在轅門外駐足觀望,感官倒又不一樣了:
 



    軍營裡排布有序,轅門外的柵欄都扎得漂亮。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每個在位的士兵都目光灼灼。操練的士兵的吶喊聲從遠處的校場傳來,整整齊齊的,聽著就威武有勁。
 



    這才像個軍伍的模樣!
 



    哪像幷州的大營,除了蔡虞候等節度使貼身的親兵算得上訓練有素、膽氣過人外,其餘的士兵都是吃不飽飯,也不想操練,天天睡大覺混軍餉軍餉也發得有一天沒一天的,士兵要養活家裡的老婆孩子,靠軍餉必然全家餓死,只能各種找邪路子弄錢,就更不願意好好操練給朝廷賣命了。
 



    沒一會兒,那個哨兵喘著氣一路小跑回來:“那個誰,郭大帥叫你進軍帳,他有話要親自問你。”
 



    高雲桐撇撇嘴,拱拱手說:“在下高雲桐,表字嘉樹。”
 



    “哦。”哨兵一臉不耐煩,“一大串兒的我也記不住。走吧,你親自和大帥說。”
 



    高雲桐只能跟著他進郭承恩的營帳。
 



    郭承恩穿著戎裝,正在沙盤上擺弄著棋子。抬眼看見高雲桐,放下手中棋子道:“你是幷州大營派到應州的?”
 



    高雲桐說:“是。”
 



    怎麼是個長得細皮嫩肉的?郭承恩未免有些看不起他。
 



    “說說看,”郭承恩大喇喇到案前坐下,“應州怎麼個情況?”
 



    應州是被郭承恩害慘了的,他倒不以為意一般,腳蹺得高高的,肚皮腆著,盯著高雲桐。
 



    高雲桐說:“應州全部為靺鞨人所佔。應州節度使殉難,節度使府被佔做冀王的臨時住所,節度使家眷有的被害,有的活命。應州官庫皆空,民間富家被劫掠皆空,民人部分暫能喘息,也有不少被拉作壯丁,在這次忻州之戰中為前驅。”
 



    說完應州的慘況,無畏地目視郭承恩,看他的表情。
 



    應州這樣的光景,但郭承恩依然沒有絲毫愧疚之色,點點頭說:“如此看來,溫凌倒也不是殺雞取卵的莽夫。”
 



    又問:“那麼,忻州呢?”
 



    高雲桐說:“忻州抵抗了,冀王已經說要屠城。”
 



    郭承恩笑道:“殺人總要殺的,難道他在應州沒殺一批人麼?戰爭嘛,哪有不死人的?”
 



    聽這個調調,高雲桐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而後說:“但忻州危險畢竟,忻州的下一場就該是幷州了吧?屠戮個河干海淨,幷州才會人心惶惶,不戰而降。”
 



    郭承恩一直對高雲桐是斜睨的,此刻突然收了他那不以為意的神情,高蹺著的腳也放了下來,正襟危坐道:“不錯!你是個有見識的。”
 



    他身體前傾,問道:“那麼,你是打算請幷州出兵,支援忻州嘍?”
 



    高雲桐想了想說:“我身為斥候,當然先彙報情況,其次……忻州是我大梁的國土,自然與北盧的國土應州是不一樣的。率土之濱,同胞之民,難道不該救一救?”
 



    郭承恩“呵呵”笑了兩聲:“當然該救。只是,城裡那幫人,想的肯定和你我不一樣。”
 



    他還用“你我”一詞,彷彿是和高雲桐意見一致、同氣相求的。
 



    高雲桐忍不住試探道:“那麼,郭將軍是願意支援忻州的嘍?”
 



    郭承恩又“呵呵”笑了兩聲:“我?你覺得有我說話的份兒?”
 



    高雲桐對他捉摸不透,也不敢太把主張說與他聽,所以只道:“我只是斥候,決策不由我來做。請郭將軍通融,讓我過這外城的崗哨,進到幷州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