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頌 作品
170-180(第2頁)
像是有什麼預感一般,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又一起抬起頭,望著頭頂漸漸被墨色浸染的天空。
“長生。”聞玉白道,“聽說你在基地救了雪茸一命。謝謝你。”
“不客氣哦。”聞長生用大尾巴掃了掃聞玉白的胳膊,“但我不是為了救他,我是為了救你。”
“嗯,我知道。”聞玉白又重複了一遍,“謝謝你。”
“哥,那你今後,還打算抓雪茸嗎?”聞長生問。
聞玉白的手指輕輕顫了顫,抬頭看著星色的眸子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一直知道雪茸就是Bunny的,對吧?”
聞長生笑起來:“對呀。一聞就聞出來了嘛!”
“那你還把他放走那麼多次?”還裝作沒有識破的樣子,努力配合我稀爛的演技。
“當然是因為你啊。”聞長生笑起來,頭一次,聞玉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可以這樣光亮亮的,沒有一絲雜質,“你喜歡他,對吧?”
聞玉白怔愣了片刻,繼而垂下目光,苦笑道:“嗯。”
“那好難辦啊!喜歡自己的獵物什麼的!”聞長生頗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你想好要怎麼辦了嗎?”
“沒想好,不想了。”聞玉白聽聞,揚了揚嘴角,又伸手摸了摸面上那隻沉重的枷鎖,嘆了口氣,“順其自然吧。”
看到他煩惱,聞長生又搖著尾巴在他手邊蹭來蹭去,直到那人受不了了,照著他腦門子上給他來了一記響栗,他才齜著牙,到一邊揉腦袋去了。
不知不覺,夜幕四合。一旁,大海沉沉的低吟響徹雲霄,一陣陰森的冷風吹來,兩人一同敏銳地抬起頭來。
聞長生“嗖”地站起身來,緊接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聞玉白。
聞玉白看著眼前這隻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獵犬,目光微顫。
他們都知道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麼。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又或者是被逼無奈地朝前走。
此時此刻,一陣驚呼聲在不遠的人群中響起,他們有人大喊著“千手來了”,有人則四處尋找著長生前來迎戰。
抬頭間,一個清瘦的身影落在海崖之尖,海風吹動著他的衣襬,似乎隨時能將他拉進身後無垠的大海中去。
不多時,聞長生的身軀便立在了他的正對面。
他依舊那般彬彬有禮,彎著眼睛笑道:“終於見面了,千手先生。”
面上的遮擋被風扯去。塔蘭抬起頭,幽藍的眸中生出烈火。
第175章 百足長蟲175
海風捲起沙礫,宛如滾滾的硝煙,在礁石的轟鳴中遮住了星月。
聞長生站在黑壓壓的人群的最前方,而塔蘭則立在崖尖,身後是深淵與浪濤。
看見了“千手”的真面目,人群裡不禁掀起一陣議論——
“居然是個孩子?”“天吶!他這麼點大,怎麼能殺那麼多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等等,他這個頭髮和眼睛……怎麼有些眼熟啊!”
海風拂過,少年柔軟蔚藍色的髮梢輕輕揚起,像是一陣陣輕柔的浪,和他那同樣碧藍的雙眼一起,融進了身後的大海里。
“原來是你呀,孤兒院的小朋友~”聞長生望著他,黑洞洞的雙眸彎起,腦袋也微微偏了偏,“啊,這麼稱呼有些冒昧了。畢竟掰掰手指頭認真算起來,你應該有幾百歲了吧?”
“幾百歲??”聽到這句話,人群中掀起一陣詫異的驚歎。
人類的壽命最長不過八十,沒有完全人化的獵犬則更短,縱觀整個獸人圈,也沒有能夠存活如此之久的存在。
但聞長生依舊笑眯眯地,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不遠處的那個少年人:“上次見到你的時候還在用輪椅吧,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行走了?果然待在岸上還是比水裡辛苦太多啦。”
提到輪椅,大家才想起見過這樣的孩子,於是更加震驚了。
“是他?他跟他父親身體都很差的樣子,怎麼能……”
有的人還矇在鼓裡,有的人已經先一步反應了過來——
“等等,這傢伙不會是……”
風起雲移,月光重現。塔蘭站在崖尖垂著眸子,依舊沉默不語地俯視著腳下烏泱泱的人群,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卻讓在雙臂上浮出一層淡淡的虹色。
仔細看,那正是一排排細密的、輕薄的鱗片。
聞長生笑了:“趁沒開打之前,不說點什麼嗎?小美人魚?”
此話一出,人群靜默了片刻,這才後知後覺地喧鬧開來——
“等等,他說什麼?”“人魚?”“什麼人魚?我印象不深了……”
聽到這裡,塔蘭始終紋絲不動的身影終於繃緊了些,最前排的人群感受到了一陣可怖的低壓,下一秒,那少年終於邁開一步,從雲影下走到了月光中:
“是誰說印象不深了?”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卻叫人聽得冷汗直流。
此時此刻,百來名經驗豐富的獵犬與訓犬師,無一人敢應答他的話,他們只屏著呼吸,緊張地望著這清瘦單薄的少年人。
他們以為這看不清底細的傢伙會大發雷霆,或者不由分說先殺了幾個亂說話的解解氣,沒想到,這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孩子居然只是輕輕揚了揚唇,這才平靜地開口道:“既然印象不深了,那我們就從頭開始,重新認識一下吧。”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面對不由分說想後退去的人群,他沒有逼近,而是站在了原地,抬手,輕輕捻了捻風中飄揚的髮絲。
“這是人魚的頭髮,質地比蠶絲更佳柔軟堅硬,顏色更是昂貴的海藍,你們便撕下了一張又一張的頭皮,將他們織成綢緞和衣裳,鋪在床上,穿在身上。”
在一片抽氣聲中,塔蘭又輕輕撩起髮梢,一對近乎透明的魚鰭閃著月光的色彩。
“這是耳鰭,人魚的耳朵,離開了我們的腦袋沒有任何的作用,但是你們說有藥用價值,所以割了一雙又一雙,放在太陽下暴曬,晾成幹泡茶,曾經也是風靡一時的保健品。”
接著,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這是人魚的眼睛,取下之後還可以保持長久的海藍,因為好看,所以你們也不由分說地挖走,製成工藝品,放在家中欣賞。”
他抬起胳膊,展示著那一層淡淡地鱗片:“魚鱗,堅硬好看,製成武器和玩具,還可以磨成粉末作為繪畫的材料。”
他彎下腰,指著他的雙腿:“遇水會變成魚尾,因為人魚普遍壽命極長,所以有傳聞稱人服用人魚肉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因此很多獵犬選擇一邊聽著人魚的慘叫,一邊去鱗後直接生吃。”
“對了,你們曾經也說過,人魚的慘叫聲很好聽,越是撕心裂肺越是約而無比,所以你們特別喜歡虐殺,喜歡當著他們的面殺掉他們的親人,在逼迫他們吃下親人的肉,只為多聽一會他們的哭泣和哀鳴。”塔蘭抬頭,用那雙極具收藏價值的藍色眼睛望向面前的人們,“人魚全身都是寶,所以要物盡其用。這是你們親口說的,你們不記得了嗎?”
又一陣沉默。似乎沒有人敢擅自開口,也不知是實在回想不起來,還是生怕惹怒眼前這位平靜無比的人魚。
“怎麼不說話?是真的沒有印象了嗎?”塔蘭怔怔地望著眼前那群似膽怯又似麻木的傢伙們,平靜的表情終於露出了一絲裂縫,眼角也控制不住變得通紅,“你們難道都不記得,你們腳下的島嶼是怎麼來的了嗎?”
被他的目光掃視到的人,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那久遠的回憶幾乎同時湧上心頭——
記得,總算記起來了。
曾幾何時,這裡還不叫獵犬島,而是叫人魚島。人魚一族在附近的淺海棲息了近千年,並且將在這座島嶼上繁衍生息、建造屬於自己的文明。
善良、溫馴、沒有攻擊性的人魚,自始至終只守著這座小小的島嶼,哪怕因為生活質量提升,人口密度逐漸提升,哪怕他們有著橫渡海峽的體力和能力,也從來沒有想過去侵佔不遠處那片廣袤無垠的大陸。
同樣的,因為交通不便,千百年來,大陸上的人類和獸人也從沒有發現,那海的對岸,還有一座資源豐富、文明先進的島嶼。
兩邊就這樣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安然度過了上千年的時光,直到二十年前,機械之心突然降臨,蒸汽科技迅猛發展,大陸的人類造出了能橫跨大洋的機械輪船,也造出了能夠夷平一片島嶼的槍炮武器。
於是,新曆·蒸汽3年,人類佔領獵犬島。
從人類帶著獵犬登上這座島嶼,到虐殺原住民、攻佔領地,再到親手覆蓋掉原先的生態,建造屬於自己的領地,也不過短短十七年的時間。
近千年的文明與血脈,也就在這彈指間化為了海面上的一片泡沫。
只可惜,人類和獵犬自始至終都是那樣熱衷於四處侵略。他們不會去記住腳下的土地從何而來,也不會去追問身上的衣裳為何閃爍著美麗的藍光。因為這樣的事情他們做了太多太多,這一片島嶼、一個種族,這千千萬萬條活生生的命,也不過是他們漫漫征伐之路上不值得放到心上的過客罷了。
“所以各位聽明白了嗎?”聞長生拍了拍手,面上依舊帶著彬彬有禮的笑意,轉身對著那片人山人海解釋道,“塔蘭先生是專程回來復仇的,而他這麼大費周章地做那麼多奇怪的事情,也是煞費苦心,不想讓跟多無辜的人捲入這場紛爭裡來呀!”
聽到這裡,人群再次躁動起來,總算有人意識到了什麼,開始慌張地交頭接耳起來。
千手的迷惑行為有很多,包括不限於賽前襲擊參賽選手、連續四天以賭局為代價送走島上將近五分之四的居民,但現在經過聞長生這麼一提,大家心中都隱約有了猜想——
前段時間的比賽日,千手襲擊的對象都是年輕的、沒有太多實戰經驗的獵犬,他沒有將他們擊殺,而是選擇將他們打成重傷,現在,這些獵犬都已經被送回了大陸。
而再仔細看看他給出的轉移名單,便也能發現,被送走的同樣是偏年輕的、從業時間短的獵犬和訓犬師,那也就意味著……
此刻,人們面面相覷,確認著身邊人的身份,繼而不約而同地緊張、恐懼、心跳加速——
經過若干次篩選過濾之後,眼下還留在這座島上的,全部都是當年參與過人魚島拓荒的元老級獵犬和訓犬師。
聞長生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場定位精準的報復。
千手的目標根本就不只是聞長生一人,而是所有殺過他族人的侵略者。
此時,審判的鍘刀徐徐砍下,被審判者將無人遺漏,也無人無辜。
那一瞬間,莫大的恐懼扼住了人們的喉嚨,上千名擁有絕對實力的獵犬和訓犬師,在這一個單薄的少年人面前竟落荒而逃,四下散去。
他們瘋狂地奔向岸邊,卻發現僅有的幾艘輪船全部出海,有人驚慌失措地縱身躍入海中,卻很快地被漆黑的狂濤生生吞沒。
塔蘭站在夜空之下,輕蔑地望著眼下那一群四下逃竄的螻蟻,耳邊響徹著他們驚慌失措的呼喊與咒罵。
他恍然間又看到了當年,那群溫善純良的人魚滿心歡喜地迎接海峽對岸的客人,甚至懷著一顆赤誠之心,為他們準備了歡迎的禮物和鮮美的瓜果。
以他們的角度,大抵是無法想象一群人轟轟烈烈闖入自己的家門,不是為了做客串門,而是為了侵略殘殺。
他們就這樣手無寸鐵地愣愣地望著那群朝著自己大吼大叫的異鄉人,用不通的語言去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助,然後繼續貼心地替他們著想,是不是文化差異導致了溝通障礙。
直到第一聲槍響、第一次犬吠,站在最前方傻傻地要去給對方送水果的人魚應聲倒在了血泊之中,這平靜安寧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種族才後知後覺,一場無妄之災降臨了。
彼時的慘叫哭嚎與此時的呼喊咒罵互相交融,在腦海中匯接成了同一幅畫面,塔蘭定了定神,徑直朝人群中走去。
下一秒,那離自己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的伯恩山獵犬,不知何時竟閃現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叫人作嘔的笑意。
“別走神啊,小美人魚,不是約好了嗎?今晚是我倆之間的比賽。”聞長生的笑意依舊是不帶一絲雜質的爽朗,“你那麼記仇,應該也不會忘了我吧?”
塔蘭的動作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卻壓抑不住額角幾乎暴開的青筋。
他當然記得。聞長生,當年攻佔人魚島當仁不讓的頭號功勳獵犬,高居當年的人魚獵殺榜榜首,塔蘭將近一半的族人都慘死在他一人手中。
塔蘭還記得自己的母親臨死前反覆在自己的耳邊叮嚀,讓他一定要避開那隻年輕的伯恩山犬,他不像其他獵犬一般是來玩樂享受的,那傢伙的世界裡只有不停地獵殺、獵殺。
他是個眼裡只有數字的恐怖殺人機器。
此時,那個親口咬斷了他父親的喉管、殺害了他全家五口、全族整整6531人的魔鬼,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塔蘭收緊五指,緊緊握住了那隻銀白色的手搖鈴。
——他等這一刻好久了。
第176章 百足長蟲176
四下逃竄的人群之中。聞玉白站在戰火中心的不遠處,一旁是面色凝重的聞風清。
難得,二人見面,聞風清沒有第一時間去找聞玉白的麻煩。倒也不是因為他們冰釋前嫌,而是此刻的他根本無心去管聞玉白了。
“長生這次估計很懸。”聞玉白平靜地訴說著,“他的身體狀態早就不行了,更何況對方還有絕對壓制。”
一旁的聞風清深吸了一口氣,只能咬著牙,聲音都有些不穩:“別說了。”
“現在知道慌了?我早就讓你不要帶長生來這個地方。”聞玉白冰冰冷冷望著他,“我倒是一直蠻好奇的,聞長生恨不得把他的心都剖出來給你,在你心裡都還比不上那些虛偽的功名利祿嗎?”
聞風清一聽這話,壓了許久的怒火又一次攀了上來,他條件反射要轉身去掐聞玉白的脖子,但下一秒就被人反制住了手。
“別給我找麻煩。我只答應了長生會保你一條命,可沒說過不會親自對你動手。”聞玉白望著他,眼神冷到似乎能將人直接撕碎,“我希望你能記好了,長生身上揹著的罪孽,都是你帶給他的。”
聞風清的手微微一僵,繼而又觸電般地收了回去。
人魚遺後前來複仇,最大的目標無異於當年叱吒風雲、繳獲人魚無數的聞長生,但作為他的主人,聞風清又何嘗不清楚,聞長生在戰場上從不會摻雜半點個人的情緒,他只是無條件地服從自己下達的命令而已。
一直等聞玉白松開了他的手,聞風清的腦子裡還在嗡嗡地響著他迎面而來的質問——
長生對他來說,真的不如名利地位重要麼?
此時,不遠處的海崖之上。
塔蘭抬手的瞬間,面前的人就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消失無蹤了。他擰起眉,警覺地轉過身,下一秒,一雙大手便擒住了他的肩膀——
“轟”的一聲悶響,少年的身體被狠狠砸向地面,一時間塵土四處飛揚,石塊崩裂的聲音直衝雲霄。
這番巨大的動作叫地面都產生了明顯的晃動,還未來得及逃走的獵犬們紛紛回頭,光是瞥了一眼那身下砸出來的大坑,都能感覺到全身上下崩裂般的幻痛。
這個力道之下,大抵不會有什麼人還能活著。有人已經已經耐不住賭性,開始競猜千手被砸爛成了幾塊,可下一秒就有人發現,聞長生的表情並沒有輕鬆下來。
在碰到那人肩膀的一瞬間,聞長生就已經有了預感,直到眼前的塵煙散去,他才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眼下,這本應該和地面融為一體的傢伙,正懸浮在距離地面十公分左右的位置,他的身下是一捧流動的海水,因為水流的緩衝,他的身體毫髮無傷,而他身下的地面,卻生生被同樣流動的水砸出個洞來。
聞長生的腦海裡短暫閃現出了聞風清說過的話,他說,水是最好欺負卻又最難纏的東西,不爭不搶卻又堅不可摧、至柔至剛亦有翻天覆地之力。
簡單來說,溫良柔軟,卻十分不好惹。
但聞長生也同樣不是等閒之輩。塔蘭揮手的前一秒,他便已經迅速作出反應,一個後退便迅速拉開了距離。
下一秒,塔蘭身下那灘水流便迅速凝成一把利劍,直刺向聞長生撤離的方向。
“譁”的一聲,聞長生側身的功夫,那透明的長劍便在他的砍擊之下四散開來,變回了一灘平平無奇的海水,滴滴答答落回了地面上。
“魔法嗎?第一次見到用在戰鬥上的,挺有意思。”聞長生挑了挑眉,嘴角又上揚起來,“但凡你的族人跟你一樣學會了這招式,下場應當也不至於這麼慘。”
這輕佻的語氣和毫不在乎的態度,又一次一擊點燃了塔蘭的怒火,他的眸子在頃刻間便爆滿了血絲,下一秒,他便又捏緊了拳頭,衝到了聞長生的面前。
聞風清說過,水最麻煩之處莫過於那份千變萬化。聞長生也覺得難纏,畢竟在對方出手之前還要揣測他會如何變幻,本身就是件相當分散精力的事情。
他緊緊盯著塔蘭的手,一邊觀察他的手形,一邊根據猜測提前採取防禦措施——
這回是什麼?刀、弓箭、還是棍棒重錘?
正當他提刀又一次準備迎面擊破時,一根海水匯成的鎖鏈突然鎖住了他的手腕。
居然是鎖鏈。聞長生掙脫無果,眉頭微微一皺,表情冷了下去。
看著他逐漸不悅的神情,塔蘭一邊收緊手中的鏈子,一邊冷笑道:“怎麼了,我以為你們屬狗的都很喜歡這一套。”
下一秒,聞長生也嗤笑起來,沒有躲閃,反倒是猛地一個施力,將鎖鏈那頭的塔蘭扯到面前——“不好意思,只有我的主人有資格這麼對我。”
貼上對方耳邊低語的一瞬間,聞長生迅速抬腿掃向對方下肢,塔蘭有所預感,第一時間收回了水形鎖鏈,並試圖支起水盾來擋住對方的掃擊。
可聞長生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轉眼間的功夫,水盾還沒來得及完全成型,那一踢近一半的力便結結實實挨在了小腿側面,即使是在這般喧鬧嘈雜之下,也清清楚楚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響。
塔蘭忍著劇痛勉強穩住了站姿,接著第一時間彎腰輕撫受傷的腿側,那被踹得快要見血的部位表面立刻附上一層淺淺的水膜——不能起到治療的作用,但是能夠短暫地支撐他的骨骼。
此時,對面的聞長生也在皺著眉頭檢查自己的手腕,那無形的海水化成的鏈條居然無比堅硬鋒利,他的手腕已經被直接勒出血來。
再深一點就相當危險了,但好在及時停住了。聞長生瞥了一眼,嫻熟地擠出傷口表面的汙血,接著隨手撕開一根布條止住那源源不斷的血液。
兩人幾乎同時處理好傷勢,抬起頭,聞長生望見那人腳踝上一層薄薄的水,屬於犬類的好奇心又一次冒了頭:“說起來,你這不算是什麼正經魔法吧?”
大陸的魔法並不少見,但由於能量低微、作用範圍少,最多隻能用在輔助生產生活、娛樂表演之上,放在當今強大的蒸汽機械面前更是顯得百無一用。
但眼前這傢伙的能力顯然不止於此。
聞長生又好奇地湊上前去,一邊躲避對方的攻擊,一邊伸手去抓對方的肩膀:“是什麼禁術嗎?”
塔蘭的反應速度也很快,但在能力堪稱恐怖的聞長生面前,還是略微有些捉襟見肘。
聞長生單手一握便抓住了他的肩膀,那一瞬間巨大的力道幾乎要將他半個人都捏碎開來,好在他根本沒有打算躲閃,指尖輕輕一捻,一片海水便從聞長生的手掌之下鑽過。
手心和肩膀被水強行隔離開來,下一秒,聞長生的手便抓了個空。
一抬眼,看著已經被水包裹著退出幾米遠的塔蘭,聞長生又一次露出笑意來:“你好像一隻小泥鰍,一滑就滑走了。”
看著這傢伙始終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塔蘭一陣怒火攻心,但還是咬緊牙關,忍住沒有爆發。
直到聞長生再一次狠狠一拳砸過來,生生破了塔蘭面前堅硬的水盾,偏偏一開口,還是那般漫不經心:“跟我說說唄,這法術怎麼練的,看在我誠心想跟你交個朋友的份上……”
水盾碎裂開來的一瞬間,塔蘭緊緊攥住了雙拳,骨節咯咯作響,聲音中是控制不住地顫動:“你說跟誰交朋友???”
此時此刻,他的怒火宛如翻滾的熔岩般噴薄而出,轉而化為驚人的力量,順著血脈奔騰湧動起來。
下一秒,所有人便看著這個瘦小蒼白的少年人,硬生生一拳破風,直朝著面前高大的獸人襲去。
聞長生也沒想到,對方這一招沒有再用魔法,而是直接勇猛地上了手,預判失誤的前提下便也來不及躲閃,只能抬起手臂擋住了自己的臉。
“轟”的一聲,聞長生硬生生被擊退了幾步,小臂的骨骼也發出了碎裂的聲響,纏在手腕上的布條也瞬間被崩裂的鮮血染紅。
撤步穩住身子,聞長生握了握拳,感受著小臂粉碎性骨折的痛楚,抬頭依然是帶著那叫人看不透的笑容:“嘶……好痛啊,百來歲的老骨頭就是硬……看樣子我們之間的代溝很大,確實是交不成朋友了。”
“朋友”一詞依舊狠狠踐踏著塔蘭的神經。他再一次發了狠地衝出去,嗓子裡似乎都滲出了一股股的血腥:“是仇人……”
“我可沒把你當仇人。”聞長生又笑起來,“工作就只是工作,大可不必那麼真情實感。”
腦袋“嗡”的一聲,憤怒到了極致也不過這般。塔蘭又一次掄起拳頭猛砸了過去。
這一回,聞長生已經有了準備,完全不顧手臂的疼痛,依舊行雲流水地擒住了對方的肩膀,猛地將這因憤怒而露出破綻的傢伙砸向地面。
又一聲悶響,地面再次開裂,雖然那傢伙及時喚出水流自保,但還是慢了些許。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將塔蘭的五臟六腑都要震碎開來。
看著眼前這傢伙皺著眉頭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聞長生也忍著疼痛滿身冷汗地後撤了半步。
兩個人都暫時沒有繼續動彈的能力,只在這蒼白的月下保持著詭異的沉默。
“你的實力不止如此吧?”聞長生一邊喘息一邊問,“為什麼不拿出全力?”
塔蘭皺起眉,身下的水流緩緩將他攙扶著托起,他又咳了口血,緊接著伸手擦了擦嘴角,抬起頭,繼續戒備著、準備隨時應戰。
看著他越發蒼白的面色,長生強行握住手中的武器,瞭然地笑道:“是會反噬吧?每一次使用能量都是拿你的性命在做交換。”
“可真是有決心啊。”
與此同時,小島的另一側。雪茸放下了望遠鏡。
他抬頭看了看那逐漸升空的圓月,潮鳴聲愈發清晰可辨。
他又看向了手裡那本從斯凱立頓孤兒院裡帶來的、被塔蘭反覆借閱過的密語書。
幾個月前,阿麗塔寫信告訴他,這本書上的奇怪文字,是古老的人魚族的語言。
而這本書的書名翻譯過來則是——
“召喚亡靈的獻祭之術”。
第177章 百足長蟲177
畢竟聞長生的格鬥能力在整個大陸都能排上頂尖,暫時因為不明原因未使出全力的塔蘭自然落入了下風。
幾個回合下來,塔蘭又狠狠摔在岩石上,又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將他雙臂透明的鱗片都染成了鮮紅的刀片。
但他還是果斷而迅速地做出了躲閃,並沒有讓聞長生找到一擊殺敵的間隙。
“嘭”地一聲,聞長生一拳揮空,砸到了他身後的巖壁上,尖銳的石塊將他的拳頭砸得血肉模糊,鮮血順著塔蘭的耳側滴落到了他的肩頭。
兩人幾乎在同一刻滯住了。
儘管聞長生的表情依舊無懈可擊,但塔蘭能夠明顯感覺到,這傢伙的動作相較剛才明顯遲鈍了許多。
再厲害的獵犬也是會累的,但他體力下滑的速度還是要比自己想象的快上不少。
身後不遠處,一直在觀戰的聞風清擰起眉:“長生有些疲勞了,但對方也沒好到哪裡去。”
一旁的聞玉白瞥了他一眼,平靜道:“他們都還沒動真格。”
塔蘭的家底子還沒亮出來,聞長生更是還沒有用獸態示人。兩個人一直打得十分艱辛,卻又極其保守。
聞風清有些煩躁地皺起眉:“這是長生的習慣,在對方攤開底牌之前,他一定會保留實力。”
看得出聞風清相當著急了。這傢伙平日裡對聞長生是百分之一千的放心,甚至大部分比賽都不會親自到場觀戰,就這麼雲淡風輕地等著他帶來一場又一場獲勝的消息,再等著他歸來後趴在自己身邊,絮絮叨叨地覆盤著戰場上的點點滴滴。
細想起來,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眼看過聞長生戰鬥的樣子了。
看著他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聞玉白還不忘給他潑冷水:“我再提醒你一次,長生這次的勝算,很低很低。”
聽到這話,已經強制自己繃了許久的聞長生徹底炸裂開來,轉身就一把揪住了聞玉白的衣領,恨不得把牙齒咬碎吞進腹中:“你再說一遍……!!”
“不用我說,你都應該有數的。”聞玉白平靜地拍開他的手,“我也不想看他送死,但沒辦法,你留下的爛攤子,只有他願意給你收拾。”
聞風清的面色漸漸蒼白下去,眼看著他就要轉身衝上戰場,聞玉白又道:“不想給他添亂就乖乖在這裡待好。”
似是在報復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聞玉白的每一句話都能讓聞風清瀕臨崩潰,可就在他的情緒徹底坍塌的前一刻,聞玉白又輕輕開口:“別想太多,你能專程來陪他,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此時此刻,彼方的戰場之上。
聞長生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拳頭,愣了半晌,接著便在衣服上擦乾了血漬,迅速抬起頭,努力避開血腥味聞嗅起來。
確定聞風清的氣息就在不遠處,而聞玉白也就在他身邊守著,聞長生這才安下心來,重又揚起了真誠的笑容:“我還要感謝你,小美人魚。我的主人今天來看我比賽了,我很開心。”
然而人與狗的悲歡並不相通,這句話再次碾壓到了塔蘭的雷區——
“這不是比賽,混帳!!”塔蘭狠狠衝上前去,對準他骨裂的胳膊就是一擊。
還有,別再假惺惺地說著什麼感謝的話了,噁心得人都快要吐了。
聞長生再次勉強地躲閃過去,這回他出手稍稍慢了些,沒能抓住對方的胳膊,又讓那傢伙像只小泥鰍一般滑了出去。
沒有什麼激烈的對抗,卻極其的磨人,就像是一拳拳打在了棉花上,沒有什麼回應,次數多了卻總能拖得人疲憊不堪。聞長生這回總算是明白,為什麼聞風清說水是難纏的了。
實在是太煩人了。
全身不適時地疼痛起來,一向好耐心的聞長生也有些煩躁了。
這是伯恩山犬從常見的遺傳病,聞長生打孃胎裡出來便有了。聞風清為此操碎了心,帶他見了許多名醫也都無法醫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毛病一點點摧殘著他的敏銳,啃噬著他的壽命。
最近這毛病越來越嚴重,上場之前,聞長生還偷偷問許濟世開了些止疼的藥劑,結結實實緩解了許多,卻在這個時候又不知好歹地冒出頭來。
聞長生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身體疼痛的部位,就像是在拍打著一臺苟延殘喘的機器,直到身體被更疼的拍擊震麻了,他才眯起眼睛,壓抑著煩躁逼到塔蘭的面前:“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出手?你到底在等什麼??”
聞長生的笑容面具總算破碎,塔蘭也總算短暫地得了勢。
他照例冷靜地拖著那具五臟六腑都快移位的身子,先和聞長生拉開距離,隨後才抹了抹嘴角的血漬,冷笑道:“我在等月亮。”
“月亮?”聞長生重複著,面上生出警惕的疑惑。
他抬起頭,望著那圓圓的、宛如珍珠般蒼白而耀眼的月,耳畔是崖角之下起起落落的海潮聲。
二者在這一刻,與他的眼前和耳畔交匯,碰撞出晶亮的星屑。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了聞風清說過的一句話——
“濤之起也,隨月盛衰。”【注:來自王允《論衡》】
他彷彿明白了些什麼,半眯著的眼睛睜開,警惕地望向面前的傢伙。
大海的潮汐受月亮的牽引,月亮距離海面最近時,便是海面漲潮到最高的時刻。
獵犬對危險的感知是極其敏銳的,只是升起一絲的預感,他便立刻回頭,朝著聞玉白和聞風清的方向大喊道:“哥!快帶主人往高處躲!!”
下一秒,一聲清脆的搖鈴聲響起,身後的聞玉白也立刻給了他回應:“捂住耳朵!別聽!!”
聞長生立刻抬手捂耳,但那“叮”的一聲脆響早就鑽進了他的腦海裡,順勢在他的世界裡掀起一層狂浪。
看著突然鉅變的世界,聞長生毫不慌亂,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幻覺才能達到這般效果,於是他一邊坦然地面向那朝自己湧來的海浪,一邊迅速撕開衣角揉成團,一左一右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譁”的一聲巨響,那千層高的巨浪從他的頭頂澆灌下來,他甚至結結實實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力和冰涼的溼意,可也就趔趄地向後退了一步,他便也就站直了身子,轉而閉上眼睛。
那一刻,海浪並沒有完全消失,卻要變得模糊許多,像是印在紙上不清晰的一張畫。
聞長生知道,這是幻覺的效果被自己削弱了。
——這傢伙終於忍不住動真格的了。
捕獵的興奮感重新爬上全身,下一秒,他的身形微動,一眨眼,他便化成一隻巨犬飛竄了出去。
伯恩山犬的長相總體來說是溫順沒有攻擊性的,但聞長生的體格實在是過於碩大,哪怕只是站在原地,都有一種回山倒海的巨大壓迫感。
此刻,他依舊緊閉著眼,但卻精準無誤地飛撲向了塔蘭的方向——拋去了視力的干擾,僅僅只是靠著嗅覺判斷方位的他,似乎變得更加敏捷了。
“砰”的一聲,巨型伯恩山小車般的爪子只朝著目標拍了下來,這回他沒有留半點力,是奔著把他拍死來的。
對方也結結實實捱到了這一擊——又被水盾擋住了,但他也生生向後退了好幾米。
聞長生還聽到了他有悶聲咳血的聲響。
還想一鼓作氣再來一遭,耳塞之外,又一聲“叮”的脆響。
此時,隔著耳塞和眼皮被削弱的幻境,像是水下浮出的環境一般,搖搖擺擺蕩了許久,才勉強才眼前拼出個虛影來。
聞長生心道,這招已經對我完全失效了,可下一秒他才發現,這回眼前生成的,不是那鋪天蓋地的巨浪,而是拿著搖鈴的塔蘭本人。
他似乎並沒有想要對自己動手,全身疼痛難忍的聞長生便也暫停下來,好讓自己喘口氣。
此時,眼前的世界開始倒轉,一陣恍惚之後,聞長生髮現自己正站在基地那座“裁判之手”的神像之下,此時,那神像變得有一座山峰那麼高,好似要將面前站著的所有人無情地摁倒。
塔蘭的聲音幽幽地響起:“這個東西你們應當熟悉,在你們佔領海島之前便已經存在。它是我們人魚族的守護神,原名叫‘祈福聖手’。”
聞長生平靜地站在這巨大神像的腳下,遙遙望著塔蘭的身影。
沒猜錯的話,此時此刻,整座島嶼上的人都應當陷入了這場幻覺之中,被迫仔細聆聽著塔蘭的話語。
“‘祈福聖手’已經在島上存在了數千年,接受者我們供奉和祈禱,是會保佑我們風調雨順的真正的神祇。”他說,“祂原本,就是個善良無害的聖潔的神明。”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印象。這座神像確實是人魚族的古老遺物,之所以沒有和周遭其他的文明一同被夷為平地,甚至被基地重重包圍“保護”著,正是因為祂過於邪性。後來島上者,但凡想要摧毀、移動、破壞其存在的,都會像是被一雙巨手掐住喉嚨一般,迅速窒息而亡——正如同那同時出現的、專注於制裁不履行賭約者的‘裁判之手’一樣。
因此,在死傷無數、嘗試無果之後,這被人砍得斑痕累累的巨大石像,便被當成不可觸怒的神明,被後來的侵略者們敬仰供奉了起來。
塔蘭說著說著,便有些荒謬地笑出聲來:“祂現在從博愛無疆的生命,變成了隨時索命的厲鬼,是因為什麼,你們不清楚嗎?”
話音說到這裡,眼前的畫面便再次變換。若干年前,獵犬大軍和人魚一族對峙談判的畫面滾滾流過——
在場的人大多都記得,當年率軍征伐人魚島的人類軍和人魚族達成了賭約,雙方首領一對一進行對戰,敗者自覺離開這座島嶼。
而這之後的結果顯而易見。人類首領在比拼中落得慘敗,卻並未履行承諾,怒而毀約,對人魚族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滅絕與屠殺,並在這座他們欺騙來的島嶼上強行生根、瘋長。
“現在,懲罰你們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被你們一口口咬斷喉嚨、斷掉性命的、遍地哀鳴的冤魂。”
塔蘭緩緩抬手,舉起那隻精緻中帶著些許陰森的銀色手搖鈴——
“這是魚骨鈴,是由我千千萬萬同胞的骨骸製成,能喚醒亡魂的搖鈴。”
此時此刻,圓月當空、海潮轟鳴,銀鈴悲泣。
“我帶著他們,找你們索命來了。”
第178章 百足長蟲178
秘術書上,有關召喚“亡靈”的記載僅有一行字:“月升潮起時,肝腸寸斷者搖鈴。”
雪茸再次翻看著手中滿是人魚語的書籍,又逐字逐句對照著阿麗塔給他寄來的翻譯,抬頭望向窗外——
月升與潮起因果相關,藉助海潮的力量需要等待漲潮到最高點,這一要求不難理解,而搖鈴為觸發條件,雖然原理不明,但看起來倒也合理。
那“肝腸寸斷者”呢?雪茸的指尖輕輕拂過那個被標記過的詞彙,在這古老象形文字的描繪之下,這個詞語看上去像是一條默默垂淚的人魚。
為什麼要強調“肝腸寸斷”?僅僅只是因為會捨生召喚亡靈的人,都一定是悲傷的嗎?可這麼短的句子,還非要添加一個無關緊要的修飾詞?
雪茸看著眼前這本書的翻譯,人魚族的語言風格便是言簡意賅,字字都包含著一定的信息量,既然特意強調“肝腸寸斷”,想必一定有它的道理。
指尖輕輕摩挲著泛黃的草莎紙面,再盯著那悲慼哀慟的象形字看去,一個猜測在他的腦海中愈演愈烈。
他站起身來,再次轉身看向窗外。此刻,一陣海風捎來破碎的鈴響,像是在一路潑灑著珍珠磨成的粉末,又好似亙古的吟唱捲來晶瑩砂礫。
世間似乎短暫墜入真空,無聲無息,無風無浪。
緊接著,腳下的地面開始輕微晃動,遠處的海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靜悄悄地來臨了。
戰場之上。
海風幾乎是在頃刻間肆虐而起,帶著擾人的腥溼鑽進鼻腔,聞長生緩緩睜開眼,一層層烏雲遮藏住圓月,讓那本就漆黑的夜色似乎變得更暗了些。
草木飄搖、走獸四散、游魚躍起、鷗鳥低飛。一切都在這巨大的不安中躁動起來。
四下裡,敏感的獵犬們開始緊張地狂吠,有的則尖銳而崩潰地嗚咽著。沒多久,令行禁止、絕對服從的獵犬們開始企圖掙脫繩索,有的甚至開始對強行牽制自己的主人齜牙低吼。
這一刻,似乎所有生靈都知道災難要來了,卻又被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島嶼之上,無法逃離。
聞長生企圖尋找這一切都是幻境的證據,可他嘗試著捂住耳朵、閉上眼睛,眼前的世界卻都未能發生任何變化——
海水的腥味是真的、鳥獸的驚叫是真的、那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到身上的溼涼也是真的。
他抬起眼,望向岸邊的塔蘭。
此時,那人正垂著眸子,眉頭緊鎖、面色蒼白,身形止不住地搖擺顫抖,顯然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如果自己猜得沒錯,那人使用鈴鐺就會對身體造成負擔,因此,他並不能頻繁地、無限次地使用這個招數——這對自己來說便是最好的可乘之機。
抬首間,那人皺起眉,繼而又緩緩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舉手,準備下一次搖鈴——
“轟”的一聲,巨型伯恩山犬的身軀便宛如天降重炮一般砸了過去,濺起一片石浪來。
塔蘭竭力躲閃,但還是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落地的一瞬間,他的視線一白,瞳孔短暫地渙散開來,連骨頭似乎都要碎成一片片的殘渣,可他抱著鈴鐺的雙臂,卻沒有鬆開過半分。
不遠處,聞長生也晃晃悠悠站直了身體——他已經逐漸打上了頭,每一擊都不顧後果、不計代價,方才那一衝擊也叫他渾身的傷痛都叫囂起來,他他眼中漆黑的火焰卻燃得更旺了些。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和塔蘭也並沒有什麼區別,都在拿自己的身體獻祭,去換取更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