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西 作品

第1章 身死(第3頁)


 太子到底想與她說什麼?他不是來看鸚鵡的嗎,為什麼問了那麼無關的事?


 虞秋在心裡默默思索著,不敢耽誤太久,算著時間新沏了一壺茶回來。


 一排排直欞窗洞開著,半落的夕陽穿過欞縫在地面上映出規律的光影,也將雲珩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虞秋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踏入屋中,小心地避開他的影子,輕手輕腳地在桌邊斟茶。


 冒著熱氣的茶水流入白瓷杯盞中,嫩綠茶葉尖被茶水衝著來回打轉。


 虞秋悄悄瞟了雲珩一眼,看見他修長手指捏著鸚鵡鳥喙,強行讓那彎鉤嘴喙大張著喂果仁,根本就沒朝自己看。


 如果要給他下毒,這是最好的時機。


 “給你自己也倒一盞。”


 雲珩突然出聲,虞秋嚇得一抖,急忙停住將要溢出的茶水,道了聲“是”,另拿了個茶盞過來。


 她心跳加速,藉著擺放茶盞的動作微微側身,指尖顫抖著將袖中藥粉倒了進去。


 藥粉遇水即化,兩盞茶水並放著,沒有任何區別。


 虞秋收好紙包,定了定心神,轉身一看,發現雲珩正盯著她看。她心中突地一跳,慌忙將顫抖的雙手背至身後,暗暗抓緊了藏著紙包的袖袋。


 雲珩神色淡然,鬆開手掌,綠毛鸚鵡甫一得到自由,振翅想要逃離,奈何被腳上鐵環禁錮,只能無奈地落在鳥架上。


 “找浮影想做什麼?”


 虞秋緊抓著袖口,細聲道:“想向他道謝,謝他當日幫我殺了那夥賊人……”


 “他可不是為你殺的人。”雲珩道。


 “那也多謝他了,若不是他救下我,我興許早已曝屍荒野了。也多謝太子願意收留我,太子仁善,這隻鸚鵡連說話都學不會,太子都願意養著……”


 虞秋絮叨的聲音在雲珩微微眯起的目光中越來越含糊,好不容易停下後,懊悔地狠狠掐了下自己手腕。


 雲珩坐下,指關節輕釦了下桌面,虞秋忙把茶盞放至他手邊。


 雲珩瞥她一眼,端起了茶盞。蒸騰熱氣徐徐而上,在他英挺的五官前隔了一層薄霧,看著更顯溫和。


 瓷白邊緣貼近了唇邊,虞秋眼睜睜看著,大氣不敢出。


 淡緋的唇微啟,將要觸及茶水時忽地止住,雲珩挑眉,“看著孤做什麼?”


 虞秋倏地垂下頭,再也不敢亂看。


 片刻後茶盞放下,原本七分滿的茶水少了小半。


 “好好教它說話,空暇時候就想想你爹的事情,再怎麼說也是侍郎家的千金,腦袋空空,未免太給你爹丟人。”


 虞秋扯著嘴角點頭,目送那玄金色的衣角擺動著,不疾不徐地出了小廳。


 門窗大開,寒風捲入,很快將屋中殘留的馨香吹散。


 虞秋抬目望去,見窗外夕陽早已落盡,四下昏暗,遠處侍從正攀梯掛燈籠,近處枯枝上最後一片殘葉搖搖欲墜。


 她長嘆一口氣,端起那盞未被動過的茶水,看著水面映著的自己殘破的面容,深吸氣,將茶盞送到了嘴邊。


 她鼓足勇氣下了毒,卻沒能忍心將有毒的那杯茶水遞給雲珩。


 “反正都要死,還是現在就解脫了吧,省得受折磨……”她喃喃低語著。


 她對雲珩說謊了,想找浮影不僅是為道謝,還因為她心中有愧。


 謝他救了自己,愧自己被人利用。


 三日前,有一隻信鴿帶著密信找上了虞秋,她認得那信鴿,是餘延宗的。


 餘、虞兩家父親是昔日同窗,有著三十餘年的交情,親如一家。虞秋與餘延宗、餘蔓秀兄妹是一起長大的,更是在虞夫人過世後,喊餘夫人一聲乾孃的。


 當初虞行束鋃鐺入獄,虞秋走投無路,趁著夜色去餘府求助,餘家大門緊閉,留給虞秋的只有隔著厚重朱門的一句話:“姑娘請回吧。”


 無論虞秋如何懇請,得到的都只有這一句。


 虞秋只得到過餘延宗的一次幫助,是她被街頭渾人圍困,餘延宗將人驅走,深深看她一眼,便也離開了。


 餘延宗這次找她,說知曉是誰陷害虞行束,將虞秋約了出去。


 可他並未告知虞秋幕後兇手,只說因為他那次出手相助,害餘家被連累,他已尋到靠山,只要虞秋將那包藥粉給太子服下,便可解救餘家,並承諾可以為虞行束報仇雪恨。


 “我不想害人,也不想恩將仇報……”虞秋小聲說著,淚珠從雙目流出,一顆被臉上疤痕阻攔,一顆順著柔膩面頰滾落到茶盞中,將她倒映的面容打碎。


 可她沒有選擇,那日碰面,餘延宗對她下了毒。


 “我知道你膽小不願意害人,可我也沒辦法了。你娘早死,以前都是我娘帶你走動,春日你險些落崖是我救了你,如今我家中遭難也是因為你……”餘延宗不敢去看虞秋的雙眼,撇開臉道,“這毒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痛苦,第五次時藥石罔效……你、好自為之吧!”


 近三日以來,每到夜間,虞秋便覺腹中絞痛,好像五臟六腑被銳利的鷹爪穿透,每回發作,餘延宗這番話就在她腦中迴盪,讓她痛得冷汗直流,連呼痛聲都喊不出來。


 連日加劇,已無法忍受。


 虞秋懼怕太子的同時心中是有感激的,是太子收留了她,不然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淪落到何種境地。


 她不能恩將仇報,可餘延宗對她有過救命之恩也是真的。


 兩邊都是恩情,該如何抉擇?


 虞秋覺得好難,家中遭逢鉅變已有半年,她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如今還要被逼著做選擇。


 可世間就是如此,有人七竅玲瓏心,一眼就能將人看穿,有人真相就在眼前卻看不透,遇到事情只能兩眼摸黑。


 “枉我與爹爹每年向災害地方募捐大筆銀兩,好人沒好報,惡人常逍遙,若有下輩子,我也……”


 她本想說也做個惡人好了,臨到嘴邊,改成了別的。


 “……再也不要受別人恩惠了……”


 虞秋聲音低啞,淚水如斷鏈珠子接連往下落。


 十六年的人生如長卷鋪在眼前,她卻不敢去看。她想起虞行束死前說的話,不怕,爹爹等著她呢。


 “人生長恨……人生長恨……”虞秋咬了下嘴唇,仰頭將茶水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