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

 從隔離室外看, 玻璃鋼內的兩個年輕女性一坐一立,僵持許久後, 顧之桑忽然側目揚了下手。


 鄭如玉看到愣了愣, 和身邊同樣緊張的組員說:“把閘門打開吧。”


 “打開?”


 組員遲疑道:“鄭前輩,萬一那個降頭師趁機跑出去……”


 “沒事的,她不會逃。”


 就算想跑, 顧之桑也不可能讓她跑掉。


 這個念頭在鄭如玉的腦海中自然生出, 彷彿‘信任顧之桑’已經成了最無可置疑的事情;


 待她反應過來,自己都訝然了。


 很快,嚴絲合縫的玻璃鋼閘門緩緩打開,流動的清風從門外湧入;


 看到封閉鋼門上出現的通道口,如野獸般警惕不已的禾羋暮檀心中最後一絲防備,開始鬆動。


 “你知道什麼?”


 “無論如何, 我脖子上的刀疤都和這件事沒關係, 我拒絕回答相關問題,也不想再提。”


 顧之桑聳肩, “當然。”


 她仍盯著顧之桑,良久慢吞吞問:


 “既然是因為我要殺那個女人,那麼你們才來找我, 你要給她做主嗎?”


 “我們不是為她而來。”顧之桑說。


 三言兩語的交流中, 顧之桑能感覺出來, 禾羋暮檀生活得很原始、很封閉,她幾乎不接觸網絡,同山裡的鳥禽小獸沒什麼區別。


 她把手機拿出來, 點進《靈事》節目組的超話。


 雖然節目組的精剪版要三天後才能放出, 但組內會有粉絲自發錄屏、組成合集。


 找到‘桃花咒’事件的錄屏, 顧之桑把手機放到禾羋暮檀的面前:


 “她只是我直播間裡的觀眾, 之所以找上你,是我們對你的頭——蠻感興趣。”


 “還有,你既然已練成了‘飛頭降’,應該也能感受到天地法則的規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


 若不是我們堪破你的謀劃,你真將那個女生殺掉、吞噬,你將變為一個不折不扣的邪修,光是法則命理降下的懲罰,都會讓你痛不欲生。”


 五弊三缺,非正道的‘命門’、‘相門’、‘卜門’特有。


 無論能否看透別人,但凡是自己命格中有了弊病缺陷者,從其出現的那一刻,他便能隱約感受到、自己為踏入方外付出的代價。


 禾羋暮檀練‘飛頭降’,雖沒食過人,但死在她手上的家畜鳥禽不盡其數,殺生太多煞氣自然也多,也就比尋常玄師的命格更坎坷。


 傷一育,缺一祿。


 五弊佔一,命裡無子。


 三缺少名利,註定她一旦入世,在任何行業方向都做不出名頭。


 禾羋暮檀應是知道自己的弊缺,才從不上學。


 她也不想淪為毫無理智的吸血怪物,故而一直剋制自己、隱在深山遠離人群。


 ‘小築最可愛’德行有虧、用玄學術數破壞了她和男友的感情是真,但無論是陽間律法、還是陰間規矩,都罪不至死。


 禾羋暮檀殺了她,只會讓自己背上殺孽,很可能反噬在命格弊病上;


 還會從此破戒,控制不住想要吸食人血的慾望。


 若到了那個地步,她現在也不能被請到靈組,和和氣氣交談了。


 聽到顧之桑這麼說,禾羋暮檀想到自己當時衝動時所作的決定,心中有些後怕。


 她悶聲道:“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那麼生氣……陳路剛和我提分手的時候,我確實有點難過,但我早就做過很多次心理準備,能接受。”


 “後面在他身上發現了蒙人心智的‘桃花咒’、又找到了那個下咒的女人,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的樣子,我忽然就、就特別憤怒,很厭惡她,也厭惡陳路剛。”


 禾羋暮檀口中的陳路剛,就是她的前男友——是那個被‘小築最可愛’用‘桃花咒’奪走的男生。


 她對顧之桑沒了牴觸和防備,還有點莫名的好感,便扭捏著把和前男友的關係、以及為什麼要對‘小築最可愛’下死手的原因逐一說出。


 離開崧山時,禾羋暮檀只有六歲。


 八年之後,她獨身一人回到了出生地,趕走了鳩佔鵲巢、住在半山腰自建房裡無賴母子。


 禾羋暮檀在玄學一道天賦不低,彼時她已經將‘飛頭降’練至可以頭身完全分離,加之在外流浪時學了各種雜七雜八的偏門術,倒也能無師自通驅個邪、看個小病。


 於是她就繼承了母親的一脈的衣缽,成了崧山腳下新的‘靈媒’。


 開始時附近的村民信不過她,漸漸瞧出她真有本事後,就開始叫她小神婆。


 陳路剛是她回來的第一年,就認識的同鄉小子。


 當時陳母的精神狀況和身體都不好,時不時就有些瘋癲,去醫院檢查、醫生都說沒什麼事、看不出得了什麼病症,但這種情況持續了有兩年。


 聽說山裡來了個小神婆,陳路剛就揹著他媽媽上山看‘病’。


 事實上陳母的‘病’,普通人確實不好看。


 禾羋暮檀給她檢查後才發現,她身上陰氣很重,侵入骨髓。


 陳父走得很早。


 陳母年紀輕輕守了寡,但依然持家有序、照顧亡夫的父母和陳路剛,婆媳關係很好。


 陳路剛十來歲的時候,她和同村的一個無兒無女的鰥夫看對了眼。


 當時她前夫已經死了快十年,她才不到40歲,一個人養一大家子很辛苦。


 那鰥夫很照顧她,常幫她打穀曬糧、打野食給陳路剛和家裡的老人補營養。


 久而久之連她的婆婆——陳路剛的親奶奶,都說如果陳母有那個意思,就再嫁了吧。


 誰知兩個成年人剛談上,陳母就忽然‘病’了。


 以前她只是身體弱,現在還帶了瘋,一發病就誰都不認識渾身打擺子,碰見人又哭又咬;


 這麼鬧了小半年,她和鰥夫的新感情也黃了。


 村裡有經驗的老人和陳家人說,看這樣子陳母這是被髒東西纏上了,發了癔症。


 但陳家人不知道的是,兒媳婦的瘋‘病’緣由、以及纏住她的髒東西,就是她那個早死的前夫!


 這前夫生前脾氣就差,生性好鬥,骨子裡又傳統又自負。


 意外死亡後,因在陽間械鬥留下案底,它的轉世機會排到了陽間算法的三十七後,魂魄一直在地府徘徊。


 陳家兩個老人、以及陳母逢年過節,都會記得給它燒紙錢,所以它在下面過得很滋潤;


 也常能聽到自己爹媽對陽間的媳婦的誇讚,說兒媳婦是個多麼孝順、多麼善良的女人。


 陳家男人在陰間交的狐朋狗友知道了,都很羨慕它娶了個那麼好的媳婦。


 它又得意覺得面上有光,又有些不以為然。


 但在它看來,媳婦嫁到了他們老陳家,那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


 就算它死了,媳婦給它照顧孩子、孝順陳家父母也是應該的。


 誰成想它死了的第七年,就在它老孃給它燒紙的時候,聽到了這媳婦要改嫁的消息,這可把它氣著了。


 都說好女不嫁二夫。


 更何況是個鰥夫!


 難不成它老陳家的香火,要去叫別人爹?


 死了的陳家男人不樂意了。


 這時再看它那在陽間為它操持家務、養兒養老的妻子,也是百般不順眼,覺得她不老實。


 為了阻撓妻子再嫁,這惡鬼想辦法從地府偷跑到了陽間,回到了陳家纏著陳路剛的母親。


 陳路剛揹著母親找到禾羋暮檀的時候,陳母因長期被陰氣纏繞,身體虛弱骨瘦如柴。


 看到這樣的陳母,禾羋暮檀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生母,怒火中燒,當即去捉了那藏在陳家的鬼魂,把事情原委同陳家人說了。


 陳家老人驚駭不已。


 誰能想到把兒媳婦害成這樣的,竟是死去的兒子!


 兩個老人一邊嚎啕大哭、說兒子糊塗說他們家對不起兒媳,一邊淚眼婆娑著祈求禾羋暮檀放過兒子,把禾羋暮檀噁心得夠嗆。


 她冷冷笑著,質問這對老夫妻難道就沒有良心?


 ‘你們兒子死了,這個女人早出晚歸打兩份工,就為了養兩家的老人和你們的孫子,十年時間,就是養幾頭狼也該養熟了!’


 ''小大師,我們對不起兒媳,可、可……我們老兩口給你錢,求求您別管我們的家事了!’


 令禾羋暮檀沒想到的是,這一窩歹竹裡倒是出個根好筍。


 當時才十五六歲、還在縣高中讀高一的陳路剛,在一旁沉默許久,忽然對她說:


 ‘勞煩小神婆,把我爸送走吧,他沒資格這麼欺負我媽。’


 禾羋暮檀哼笑道:‘送不走呢?你這父親豬狗不如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呢。’


 ‘……’


 ‘那或打或驅趕,只要能讓我媽不再受他糾纏折磨就行,請都請小神婆出手。’


 陳家兩個老人又哭又罵,說他一個當兒子的怎麼能說老子的不是,是大不孝,以後下地獄都要被閻王爺批\鬥。


 陳路剛只說:‘有什麼罪我願意背,別搞我媽。’


 聽那少年如此說法,禾羋暮檀大感意外。


 最終她驅散了陳父的魂魄,而因陳母體內陰氣深重,每隔一週最少要上山一次,陳路剛經常揹著他媽來找禾羋暮檀。


 久而久之兩個人的關係就熟了。


 當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眼神清澈緊張,和禾羋暮檀表白時,她有些意動。


 在陳路剛高二的時候,兩人正式談了戀愛。


 禾羋暮檀說:“我和他擱一塊兒之前,就和他說過了,我這一行五弊三缺有天殘,註定以後沒孩子。


 我還沒上過學沒文化,和他不是一路人,他反覆說自己不介意這些,我又不吃虧,就答應了。”


 但她心裡清楚,正如她說的: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現在陳路剛不介意,不代表五年十年二十年後,他還不介意。


 禾羋暮檀就沒想過兩人能長久。


 沒想到對方考出大山、考上很好的學校後,待她一如既往,每天都給她打視頻電話。


 雖然男友在當網紅也有粉絲,但他一直都說自己有女朋友,難免讓禾羋暮檀的感情陷得深了些。


 儘管她早就做好了和陳路剛分手的準備,可對方真的提出時,她還是挺難過的。


 再然後就是發現‘桃花咒’的憤怒。


 現在想想,當初她心中的無名怒火的確太旺,滿腦子都是怎麼報復那個下咒之人,最後竟連底線都拋棄了。


 禾羋暮檀皺著眉頭,“就好像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必須要讓那個女人付出代價,必須要她去死……”


 顧之桑並不奇怪,她料到了。


 “恐怕你那時候,也在不知不覺中被矇蔽了的心神,差一點就要喪失理智、淪為被推在前面的刀。”


 就如那個配陰婚、屠殺了天雲村百姓的厲鬼。


 禾羋暮檀不解:“什麼意思?有人利用我、還是想害我?”


 不是人。


 顧之桑心道,只是團無形無體、藏頭露尾的陰損邪祟。


 沒得到回應,禾羋暮檀也懶得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