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三
冬天一過,黎山上的草木鋪了一層新綠,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現出勃然的生機。山林裡的生靈們在經過一個冬天的沉酣之後,都在春天重新活躍了起來。
萬物復甦,“釣月”就是在開春之際開張的。
正式營業那天,袁雙的父母來了藜東南,他們本來是不太同意袁雙定居藜州的,但是在黎山寨小住了一陣之後,他們的態度就有所軟化,對楊平西的看法更是大為改觀,不過住了幾天,就一口一個“小楊”叫得親切。
因為前期的鋪墊宣傳,“釣月”開張後的生意還不錯,很多小家庭會舉家來民宿裡入住,體驗民俗風情。袁雙沒有招更多的人手,孫婆婆和蘭姐就是她的幫手,她給她們付房租、開薪水,這樣蘭姐就不需要再背井離鄉去外地打工,孫婆婆也不用一個人獨住了。
“耕雲”和“釣月”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山下,兩家店的客人偶爾還會串一串。“耕雲”較大,又有床位房,住的人多,更熱鬧,有時候辦了什麼活動,袁雙就會讓“釣月”的客人上來一起參與。
黎山寨因為有了“耕雲”和“釣月”,常常會有外地人走動,寨子裡的婆婆閒來無事,就會在蘆笙場上坐著賣些自己做的手工藝品或者小吃,賺點辛苦錢。
“耕雲”和“釣月”沒有破壞黎山寨的民俗生態環境,反而成了寨子生態系統中重要的一環。
春天山上草木生長,寨民們常常進山開荒,偶爾無事,楊平西也會帶著袁雙去深山裡轉一轉,或是挖挖春筍,或是摘摘野菜,亦或是單純地欣賞百昌甦醒後的山林。
這天下午,袁雙跟著楊平西進山,傍晚時他們提了小半袋的春筍回來,到“三眼井”旁剝殼清洗。
袁雙看著小半袋春筍,說:“我們是不是挖多了?吃不完的。”
“不多。”楊平西說:“‘耕雲’和‘釣月’各分一點,再給你爸媽寄一些過去。”
袁雙挑眼一笑,笑問道:“討好我爸媽?”
“嗯。”楊平西坦然點頭。
袁雙侃道:“楊老闆,沒想到你也有和人獻殷勤的時候。”
“和岳父岳母獻殷勤,不丟人。”楊平西笑答。
“誰是你岳父岳母?”袁雙不懷好意道。
楊平西抬起頭,輕挑了下眉,說:“現在整個藜州都知道你是‘耕雲’的老闆娘,你要對我始亂終棄?”
袁雙憋不住笑了,明媚道:“你現在還只是藜州分賽區的冠軍,能不能拿到總冠軍,還得看你表現。”
楊平西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那我今天晚上一定好好表現。”
袁雙知道他意有所指,忍不住沾了些水往他臉上彈,笑罵道:“沒溜兒。”
楊平西躲也不躲,見袁雙笑得開心,便勾勾唇,從喉間漏出一聲笑來。
……
春夏/之交,藜東南的氣溫漸漸攀高,早晚間山裡仍是涼的,但正午時分,太陽開始有了威力,逼得人穿不住外套。
午後日光傾暖,寨子裡一片岑靜,白天很多住客出門遊玩,“耕雲”和“釣月”就有了閒暇的時光。
空閒之餘,袁雙也沒虛度,午覺起來,她就在吧檯乒乒乓乓地捯飭著什麼。
夏天就要到了,袁雙想著天氣熱起來,喝咖啡的人勢必就會減少,所以打算在旅店裡製作一些簡單的夏日飲品來售賣。她買了個榨汁機,專門用來榨果汁,後來又不滿足於此,躍躍欲試地自主調製起了飲品。
袁雙在吧檯忙活了大半小時,總算是調出了一杯飲料,她先是朝大雷招手。大雷立刻搖了搖頭,委婉道:“姐,我一會兒還要送客人下山,可不能跑廁所。”
袁雙知道大雷是在說前幾天她讓他喝自己的特調飲料拉肚子的事,一時心虛,就看向前臺的阿莎。
阿莎看著袁雙手中的棕色飲品,微微面露難色。
袁雙嘆一聲,喊道:“楊平西。”
楊平西正陪“寶貝”在大廳裡玩耍,聽到袁雙叫自己,就把手上的球一丟,站起身往吧檯走,一邊笑著說:“又研究出了什麼新飲品?”
袁雙捧著杯子遞過去,眉目舒展,笑著說:“我特調的奶茶,你喝喝看。”
杯子裡放著吸管,楊平西湊過去吸上一口,忽嚐到了什麼滑溜溜的東西,不由往杯子裡掃了眼,問:“裡面放了什麼,布丁?”
袁雙神秘一笑,搖了搖頭。
楊平西咂摸了下味道,一時恍然,“刺梨凍?”
袁雙展顏,點了點頭,說:“藜東南的飲料肯定要有藜東南的特色,我就用銀球茶做茶底,調了一杯奶茶,還在裡面加了刺梨凍。”
“怎麼樣,好喝嗎?”
楊平西咳了下,“還行。”
袁雙盯著他,楊平西無聲一笑,如實道:“有點怪。”
“怪?”袁雙自己嚐了一口,蹙了蹙眉說:“是有點,可能因為刺梨凍是酸的,我又加了糖……我再調一杯你試試?”
“行。”楊平西應得很爽快。
袁雙又開始埋頭調製奶茶,楊平西回身去了大廳,接著陪“寶貝”玩起球來,大雷這時候湊過來問:“哥,雙姐調的飲料……好喝嗎?”
楊平西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大雷納悶,“那你還喝?”
這時袁雙又喊了楊平西,楊平西應了聲,站起身的同時說:“我選的老闆娘,我不負責,誰負責?”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大雷看了看袁雙,又看了看心甘情願當小白鼠的楊平西,嘖然嘆道:“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
盛夏時節,黎山上草木葳蕤,氣溫節節攀升,山風裡都挾帶著幾分灼人的熱意。
天氣一熱,“耕雲”的酒水生意就非常好,有些遊客逛寨子,渴了都會進店消費一杯喝的,“釣月”的住客也會上來“耕雲”坐坐。
這天下午,大雷正在大廳裡和住客們搓麻將,忽聽袁雙和楊平西在前臺發生了口角,其實也不算是口角,是袁雙單方面在輸出,而楊平西只是順從地聽著,嘴角隱隱還噙著笑意。
桌上一住客有些擔憂,問大雷:“老闆和老闆娘沒事吧?”
“沒事。”大雷見慣不怪了,很有經驗地說:“老闆又敗家了,老闆娘訓話呢。”
住客開玩笑道:“看不出來啊,楊老闆還是個‘妻管嚴’。”
大雷也笑,附和道:“何止啊,簡直就是愛妻如命。”
傍晚,“愛妻如命”的楊老闆找不到老闆娘,以為她是在“釣月”還沒回來,正想親自下山把人哄上來,不想出了“耕雲”就見她人坐在山道的臺階上,正支著下巴在看天。
楊平西兩步並做一步走過去,在袁雙身邊坐下。
袁雙心裡還有氣,往邊上挪了一屁股,丟下一個字:“熱。”
楊平西看著身邊人的側影,故作頹然地把雙手往身後一撐,重重地嘆口氣,說:“冬天的時候說我暖和,夏天的時候就嫌我熱了。”
“看來我就是個取暖的……所託非人啊。”楊平西自怨自艾,話裡還挾著一絲笑意。
袁雙果不其然被逗笑了,她轉過頭來,睨著楊平西說:“你可不就是個取暖的,取暖器也就耗點電,比你省錢。”
“取暖器的功能沒我齊全。”
袁雙嘴快,“你還有什麼功能?”
楊平西只是笑,袁雙意會,忍不住拿胳膊杵了他一下。
“還沒消氣?”楊平西見袁雙回過身來,便也側過身,低頭看著她問。
袁雙看著楊平西雲淡風輕的模樣,又是氣悶,數落他:“讓你去賣酒,你倒好,一瓶沒賣出去,全送人了。”
“還是個陌生人。”
“現在是朋友。”
袁雙氣笑了,“你是做生意去了,還是交朋友去了?”
“正好碰上聊得來的。”
袁雙知道楊平西的性子就是這樣,只要碰到聊得來的人,就引以為友,會掏心窩子地對人家好。她雖然氣他總是當冤大頭,也常在他敗家的時候數落他,但矛盾的是,她並不想讓他改變。
楊平西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回回有恃無恐。
大雷常說楊平西對袁雙百依百順,可袁雙對楊平西又何嘗不縱容?
袁雙無可奈何地輕嘆,挪了挪屁股,主動靠近楊平西,問他:“今天碰到的人是什麼樣的?”
“一個戶外運動愛好者。”楊平西說:“他也爬過慕士塔格雪山,我們的嚮導還剛好是同一個人。”
袁雙看楊平西表情愉悅,就知道他今天和那位新結識的朋友肯定相談甚歡,她眉眼一舒,說:“看來你們很合得來。”
楊平西頷首。
“比我還合得來?”袁雙故意問。
楊平西輕笑,“男人的醋你也吃?”
“我現在不是以老闆娘的身份問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問你。”
楊平西看著袁雙,從容道:“以你為標準,我大概交不到幾個朋友。”
袁雙聞言翹起嘴角,又問:“我和你的其他朋友比起來,好在哪兒?”
楊平西沉思片刻,一本正經地說:“身體也契合?”
袁雙見楊平西又沒個正行,氣急之下忍不住撲過去,作勢要教訓他,“我說了,我現在不是老闆娘,是朋友,朋友!”
楊平西低笑出聲,抓住袁雙的手和她鬧了會兒,最後才抬手擁著她,垂眼緩聲道:“袁雙,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耕雲’的老闆娘,這兩個身份分不開。”
“作為朋友,你和我方方面面都合得來,作為老闆娘,你和我又是互補的。”楊平西摩挲了下袁雙的臉,輕笑道:“所以你既是我的‘榫’,又是我的‘卯’。”
對楊平西而言,有的朋友是“榫”,有的朋友是“卯”,但袁雙兼之。
楊平西的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袁雙的心湖中,讓她為之一蕩,眼底慢慢就透出了笑意。
“亦友亦情人”,他們對彼此而言的確是無可取代的。
夕陽西下,最後一縷餘暉輕飄飄地灑向大地,萬事萬物都在這一層微光中顯得溫柔可人。
楊平西看著袁雙眼裡映著的碎光,像是黎江的粼粼江水,脈脈含情,不由行隨心動,低下頭吻向她。
“楊哥,雙姐——”
楊平西和袁雙的唇才挨著,大雷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來找人,看到正坐在山道上親吻的老闆和老闆娘時,頓時定住腳,噤了聲。
袁雙聽到聲音,立刻推開楊平西,她輕咳一聲,故作淡定地看向大雷,問:“什麼事啊?”
大雷覷了眼正瞧著自己的楊平西,繃直了背磕巴地回道:“‘耕雲’……掛熱搜上了。”
“啊?”袁雙愕然,“我昨天發的那個釀製果酒的視頻火了?”
大雷搖頭,看了眼楊平西說:“下午有個很有名氣的紀錄片導演在網上發了條微博,說認識楊哥很高興,就有網友扒出了‘耕雲’。”
袁雙一聽,立刻從兜裡拿出手機上網看了眼,發現“耕雲”還真在熱門上。她點進去看了下那個導演的微博,他其實並沒有點明楊平西,只說在藜東南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旅店老闆,兩人都爬上過慕士塔格雪山,他們聊了一下午,非常投緣。
這條微博還附帶了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導演的個人照,他坐在椅子上,手上拿著一罐酒,網友就是從這罐酒入手,按圖索驥,找出了“耕雲”,還連帶著提及了“釣月”。
袁雙扭頭問楊平西,“他就是你今天認識的朋友?”
楊平西掃了眼袁雙的手機,點了頭,又笑一聲說:“原來是紀錄片導演。”
連對方是做什麼的都不清楚,就和人稱兄道弟,袁雙哭笑不得,又覺楊平西無心插柳,無意中反倒宣傳了“耕雲”和“釣月”。
大雷在一旁問:“雙姐,店裡多了好多的訂單,要不要確認?還有很多人打電話來問有沒有空房……怎麼處理?”
這個情況似曾相識,袁雙思忖片刻後看向楊平西,朝他眨眨眼。
袁雙一句話沒說,楊平西卻懂了她的意思,不由一笑,頷首應道:“嗯。”
“嗯?”大雷懵了。
袁雙扯起嘴角,對大雷說:“訂單都別確認,有人打電話來就說沒空房了,你和阿莎、萬嬸還有孫婆婆、蘭姐說一聲,收拾收拾,我們……出門團建!”
大雷先是一愣,很快就懂了,樂呵呵地回了店裡。
“想好了,關了店可不止損失幾罐酒的錢。”楊平西噙著笑看向袁雙。
袁雙肉疼,但也豁達道:“人挑旅店,旅店也挑人,‘耕雲’和‘釣月’要的是日日月月的溫度,不是一時的熱度。”
楊平西的耳邊似乎聽到了榫卯嚴絲合縫地扣上的聲音,他眼神微熱,忍不住托起袁雙的下頷,低下頭把剛才被打斷的吻接續下去。
一吻畢,袁雙低喘著輕聲說:“等這次團建回來,你得把虧掉的錢都給我掙回來。”
楊平西笑笑,“任你差遣。”
袁雙這才滿意地哼一聲,問:“我們這次團建去哪兒?”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藜南。”
“那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走。”
“行。”
“你在藜南也有很多朋友?”
“嗯。”
“你朋友這麼多,我都認識不過來。”
“沒關係。”楊平西抬手摟過袁雙,笑道:“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認識。”
袁雙順勢把腦袋靠在楊平西的肩上,微微一笑,“也是。”
金烏西墜,天上彩霞絢爛,好似萬丈紅練。
黎山的山道上有兩道身影在漫天的霞光中依偎著,親密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