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元年 作品

第 99 章 番外·今生局(第3頁)

聖上喜歡聽話的臣子不假,可不聽話也有不聽話的好處,聖上不會因這一件事就棄他不用。

周玘來遞奏摺時已臨近下值,議事完畢與褚昉一道離宮。

一路沉默至宮門,褚昉終於叫停周玘。

“我若是你,會選擇遠離長安。”褚昉語氣很沉,肅著臉,像負雪而立的青松。

周玘瘦削的面龐上帶出不經意的淡笑,目色茫茫,像清溪上罩著一層濃霧,什麼都分辨不清楚。

“當時褚相和離,也沒見你離開長安。”

褚昉不緊不慢地說:“當時阿鳶是自由人,如今,她是我妻子,我孩子的母親。”周玘不該再存任何妄想。

周玘雲淡風輕,似完全不把褚昉的話放在心上,“水無常形,人無常態。”

他看向褚昉:“拋妻棄子的不在少數。”

褚昉盯著他,冷笑了下,沉重的帶著些切齒恨意,“那你就等著吧,等到死,看我會不會拋妻棄子!”

撇下週玘,走出兩步,褚昉又回頭說:“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看著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最後四字尤其重,像傾瀉而來的冰雹,噼裡啪啦敲在周玘腦頂。

他驟然有些頭疼,當著褚昉的面,卻未表現任何痛楚,只說話的聲音帶出幾分顫抖。

“褚昉,當初凌兒為何會再嫁你?”

關於這個問題,周玘設想過很多可能,他想凌兒就算恨他,也絕不可能用自己的終身大事來賭氣。她彼時對褚昉無情,就算他趁虛而入,百般討好殷勤,凌兒絕不會輕易動搖。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褚昉又使了手段拿捏凌兒。

褚昉擰眉,“凌兒”兩字格外扎心。

他糾正周玘:“你以後,該稱她褚夫人。”

“至於為何嫁我,跟你這個外人說得著麼?總之你記住,她是我三媒六聘,三書六禮求娶來的妻子,你果真感念她,就別再招惹她!”

頓了頓,想起那枚書籤,褚昉又警告他:“不要再送些花裡胡哨的東西,阿鳶一點兒也不喜歡,昨日若不是我攔著,你那書籤早折碎了!”

周玘聽到這裡,冷漠地笑起來,看著褚昉說:“是你折碎的吧,你連一個書籤都容不得?”

褚昉不再說話,他憑什麼要容一個書籤?以後周玘再送,送一個扔一個!

“你扔不完的。”周玘笑著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娶凌兒,但你當真容得下她的過去麼?”

一個書籤褚昉都要計較,誰知他哪日會不會遷怒凌兒?

“叫她,褚夫人!”褚昉眼角緊緊揪了下,幾乎是低沉地吼出來。

周玘見他被激怒,不再說話,牽了自己的馬要走。

褚昉盯著他,眼中的刀光劍影都朝他投去。

放做別人,他大概早就動手了,可偏偏周玘他動不得,一根指頭也戳不得,他真和周玘起了肢體衝突,妻子定要怪他。這根心頭刺,囂張且深刻,偏偏還有人護著。

褚昉也躍上自己的馬,分道揚鑣,聽身後周玘說:“褚相,別想方設法調我出長安了。”

周玘打馬與褚昉齊肩,“我不會走的,我還等著你的洗兒宴,賀禮已經備好。”

“不喜書籤,故事集可好?故友口述,我親自執筆的。”

周玘笑了笑,仍是清風一樣的郎君。

褚昉看著他笑容,攥緊拳頭,忍了又忍後,最終還是一拳掄了過去,將人砸下了馬。

宮門口的守兵見兩位大人遲遲不走,似在爭執什麼,早就關注著這裡動靜,此刻見周玘被打跌下馬,忙跑過來攙扶勸架,勸褚昉息怒,手下留情。

褚昉武將出身,打一個文臣實在恃強凌弱。

褚昉那一拳砸在周玘右側唇角,砸得牙關出了血,他吐了一口血水,抬頭望褚昉,笑容不改地說:“相爺要洩憤,只管衝我來,別遷怒他人。”

莫名其妙一句話,更讓人誤會褚昉以上欺下。

褚昉冷淡掃了周玘一眼,一夾馬肚走遠了。

他知道周玘的用意。周玘這樣做,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二人不和,他若再想方設法把人弄出長安,難免要被扣上以公謀私、排除異己的罪名。

周玘鐵了心要留在長安跟他耗著了,他到底想做什麼,真以為和陸鳶還有可能麼?

可笑至極!

···

褚昉宮門口打人的事很快傳開,陸鳶聽說後並沒立即詢問緣由,她在等著褚昉主動說起。

等了幾日,褚昉對打人一事隻字不提,陸鳶幾番思想之後,主動問起此事。

“聽說,你和人鬧了不快?”陸鳶委婉地問。

如今已是盛夏,房內放了許多冰鑑,驅散了煩悶,處處浸著清爽的涼意,她這話一問出來,房中的陰涼似乎更重了些。

褚昉捧著一本志怪集,正在挑揀合適的故事好講給妻子聽,以解她孕中無聊,聞言,翻書的手按著書頁一角頓住了,抬頭望過去,沉默少頃後,嗯了聲。

繼續翻書挑揀故事。

陸鳶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問:“起因為何,竟到了要動手的地步?”

褚昉隨手翻著書,“公事而已。”

“公事麼?”陸鳶沒有見褚昉因為公事跟人動過手,公事公辦,他不會讓事情發展到武力解決的地步,何況那人還是性情溫和的周玘。

褚昉像塊兒鐵板,又悶又硬地嗯了聲。

他的態度很明顯,不想討論此事。

但陸鳶既提出來,就是想解決問題的,她心知褚昉和周玘絕不會因公事動手,不想二人往後多生齟齬,柔聲勸說:“周少尹清正純良,不會做太過分的事,你以後也不要處處針對他,你們同朝為官……”

“你心疼了?”褚昉手下不自覺用力,將書角攥緊了。

周玘果真清正純良,就不該送那書籤,更不該在他面前一口一個“凌兒”毫不避諱。

陸鳶愣住,心中的火噌一下也冒了上來。

她一片好心竟遭他曲解至此。

“我心疼誰?周少尹麼?”陸鳶冷哼一聲,賭氣說:“他被你打了,我確實該心疼!”

褚昉手中的書角已被搓磨成碎沫。

他臉色像浸了冰鑑的寒氣,目光卻灼灼似火,看著陸鳶一言不發。

拳頭越握越緊,蜷曲在掌心的四指深深抵進肉裡,幾要穿透過去。

這樣針尖麥芒對峙片刻,陸鳶不欲再耗下去,轉身要走。

褚昉握住她手臂,剛握上的力道很重,但很快就放輕了。

隨即,他從後貼過來,一手攬在她腰側,一手輕輕放在她小腹,低下頭,略帶著些胡茬的下巴輕輕蹭在陸鳶臉頰。

多數男人在他這個年紀是會蓄鬚的,但褚昉從不蓄鬚,且修面修的很是勤快講究。

胡茬有些硬度,但他的力道很輕,並沒刺疼陸鳶,只蹭得她有些癢。

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沒用多少力氣,攬在腰側的手卻將她箍緊了,不容陸鳶逃開。

“你彆氣。”他小聲說。

過了會兒,見陸鳶沒反應,似還在生氣,他又說:“我錯了。”

陸鳶道:“怕我氣著你兒子吧!”

褚昉糾正她:“是女兒。”

陸鳶別過頭,躲開他總是蹭她的下巴,果然,若不是她有孕,他才沒那麼快低頭認錯。

“大夫說氣大傷身,一旦胎兒出了差錯,最受罪的是你。”褚昉溫聲說。

孩子可以再有,但陸鳶傷身卻是不可逆的。

陸鳶臉色緩和一些,仍是不說話。

安靜了片刻,褚昉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已盡是妥協,“我不會再針對周玘,也不會再打他。”

這根心頭刺拔不得,那就讓它長著吧,不過偶爾扎一紮,痛一痛,他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