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她沒看到他眼底的蒼涼,只一味地欣喜兩個人的靠近,時間彷彿回到了三年前一般。
她直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陛下早已備好了肉餛飩,上面灑了不少小松菌、青筍、火腿,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小荷忽地想到了以前那對賣餛飩的老夫婦,前幾日她專程去故地看了看,老夫婦善人長福,這次北躂之禍,被鄰里保護起來了,所幸沒有受傷。
如今青州被陛下佔領,他們一定會長命百歲、越過越好的。
想到這裡,小荷狼吞虎嚥地開始吃了起來,“好好次!”
“傻瓜,小心燙。”謝淮柔和眉眼,給她擦了擦嘴。
動作剋制又溫柔,半闔著的睫毛,掩蓋瞳孔裡的哀傷。
他愛上了一個,一點也不愛她的女人。
小荷卻無知無覺地朝他傻傻一笑。
………………
謝淮專門為她空出了半日的時間,攜著她同遊太守府。
實際上自佔領雲朔以來,他實在是太忙了,絲毫沒有時間能好好欣賞一下,這座府邸的風景。
小荷頭頂的墨玉小雀簪一晃一晃的,像個真正的少女一般,走在陛下身旁,時不時指著一處院子或者花園,跟他介紹這裡是怎樣的、那裡是誰住的。
謝淮則含著心痛,假笑著附和她。
她每介紹一處風景,謝淮都會想象,這裡……是不是她和第一任曾經也這麼遊覽過?
待走到園子深處的一個小院子時,小荷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是這裡,前青州都督方見橋就是在這裡住了三年!
方見橋是陛下以前的書童,後出賣陛下,致使十萬大軍慘死尹水,尹水三月紅流不息。
陛下身敗名裂、各處躲藏,甚至造成了陛下心中永不能抹去的夢魘。
方見橋的結局也令人唏噓。
被陛下捏碎了所有骨頭的方見橋,在這個小院子裡,整整苟延殘喘了三年。
一開始田淑妃、三皇子謝源一脈還要做做樣子救他,召了一群天下名醫來。
自從青州都督之位轉到田敬先手上之後,三皇子一脈就再也不管方見橋了,只吊著一條命就好。
方見橋的母親本就是從窮苦驟富,見慣了所有世家的追捧。一時之間,又被所有人拋棄,高高在上,到無人問津,她受不了這落差漸漸瘋癲。
這個小院子裡,關著一個肉泥一樣的怪物,和一個頤指氣使的瘋子。
正常一點的僕役都是受不了,於是出了不少僕役虐待母子倆的事情。
一開始夏太守還管一管,後來發現他們倆的死活沒人關心,也就聽之任之了。
連夏太守這種人,都嫌棄方見橋和他母親噁心。
六皇子在方家落難之時,大義凜然地救了方見橋與方母,又把方見橋帶在身邊近十年。
這般滔滔恩情,最終卻換來了最為慘烈的背刺,不禁讓人齒冷。
小荷常常跟著韋夫人來到太守府,聽到過太守夏夫人跟韋夫人聊到這些家長裡短。
說是小院子附近惡臭難聞,又常常聽到裡面傳來慘叫。
方見橋這樣的狀況,活活拖了三年,直至北躂入侵前夕,夏太守一家出逃之際——
未免方見橋與方母當真遇到了北躂,又洩露出夏傢什麼機密,亦或是造成始料未及的誣陷,夏太守派人直接做掉了兩人。
這樣一勞永逸。
思緒扯回,小荷心懷忐忑地問陛下:“阿鷙,你的人有沒有搜完整座府邸?”
“全搜過,重點為夏太守及其家人的房間,至於其他的,略有彙報。”謝淮淡淡回答。
“那你可知,這個小院子,是誰住的嗎?”小荷看向陛下。
謝淮不知為何,前額狠狠一痛,“當然……一個仇人。”
六皇子謝淮與青州前都督方見橋的恩怨,又天下誰人不知呢?!
謝淮根本沒懷疑小荷怎麼知曉自己與這所院子本來所住之人的關係,她既然常常出入太守府,必定是一個消息極為靈通之人。
“阿鷙,我一直很好奇,你過去的事情。”小荷真摯地看向他,“能帶我進去看看麼?”
謝淮呼吸急促,一路上小荷所言之事皆是與那第一任,如今她頭一遭對自己的過去表達興趣,他如何也不能掃了她的興。
可不知為何,他的頭越來越痛。
謝淮對痛覺的忍受度很高,可莫名……這樣的疼痛令他頻頻蹙眉,“走吧,咱們進去。”
他不想掃了小荷的興致。
小荷心頭一喜,主動去牽著他的手,邁進了這個荒涼的小院子。
這裡只是被滄州軍搜查過一次,基本沒有動什麼東西,還是保持著方氏母子生活時候的樣子。
處處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惡臭,與滿目凋零的瘋感。
明明是夏日,草木葳蕤、萬物蓬勃,這座小院子裡的花草卻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青石板上,甚至還殘留著類似糞便一樣的汙跡。
“這裡很髒,你確定要進去?”謝淮握住她的手。
其實他來的第一日,已經進到過這裡了, 甚至出去之後,朝地上灑了一杯酒,祭奠死去的兄弟。
“要進去。”小荷堅定點頭。
謝淮一路上都護著小荷,若是看到什麼噁心難受之事,好直接捂住她的眼睛。
他的過去摻雜著血腥、陰謀、欺騙與噁心,不是什麼好事。
直至到了那個散發著惡臭的房間,小荷屏了一口氣。
“這就是那個方見橋的房間?”小荷問道。
“以前聽太守夫人說過這個人的事,令人不齒。”小荷眼底驟冷,“只可惜當時防守嚴密,未能成行。”
“如今與你已是這般情誼,阿鷙……我想知道他,以此更瞭解你。”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彩。
謝淮心中一動,在那一瞬間,他竟當真信了她對他……有那麼一點的真情。
房門推開,血腥味與惡臭味鋪天蓋地而來,小荷忍著想要嘔吐的感覺,一步步走到了那張床上。
隨後,她看到那張滿是汙漬的床鋪,上面印著一大團血痕一樣的形狀。
彷彿一個不規則的圓形。
那不是其他,正是方見橋最後的模樣。
就這樣糜爛的一團,是他出賣陛下,害死十萬將士後,最大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