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大魚 作品

第120章 瑤環決斷,無名開棺

裴興緩緩低垂手中的酒罈,靜靜地凝視了裴喜君片刻,記憶恍然,熟悉而又陌生,突然道:“裴堅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裴喜君回道,絲毫不曾在意裴興直呼自己父親的名諱,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好奇,只此一問,也是眼前之人變相地承認了自己正是河東裴氏裴興,那個裴家如同流星一般劃過的,驚才豔豔的少年將軍。

裴興雙眼出神,看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恍如隔世,雙眸中是怎麼也揮散不去的死寂,“我是裴興!”這句話,平淡而又落寞。

裴喜君滿是驚訝,卻也連忙起身,“喜君見過兄長!”眾人皆訝異不已。

只聽裴喜君慢慢解釋道:“裴興兄長是如今裴氏家主嫡子,按輩分,正是喜君的堂兄!”

費雞師更是驚訝,他生性率直,不喜遮掩,雖初識,但看著與自己對飲的裴興,直言道:“哎呀,人不可貌相,沒想到,裴興你還有如此身份啊!”

李伏蟬笑了笑,看著自家的雞師公,溫聲道:“雞師公隱居長安鬼市,放浪形骸,舉止不羈,卻也沒想到,竟是藥王之徒啊!”

費雞師不好意思地笑著,舉起酒罈又與裴興和成乙相碰,美滋滋地飲上一大口,心裡卻還是惦念著鼉神酒。

而裴興這才知道,眼前這個有趣可愛的老者竟也有如此不俗的身份,會心一笑,牛飲數口,江湖廝殺,行屍走肉,裴興已許久許久,不曾這般放鬆,沐浴著月光,豪飲著烈酒,老友在側,原來,我還活著啊!

“那也是捉刀人,江湖遊勇,見錢眼開,非是善類,恰好遇上了,便順手收拾了!”裴興為眾人解釋那碧水閣被他扔進來之人的身份。

李伏蟬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神色,“如此說來,不日,這寧湖便會有大量的江湖人士聚集了啊!”

“已經來了不少了!”裴興目光微微嚴肅,“皆在那寒山之上!”

“寒山?”眾人疑惑,費雞師卻是眼前一亮,立馬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兩日啊,我在城中尋酒,打聽到啊,這寒山啊,好似長安之鬼市,魚龍混雜,乞丐,流浪兒,乃至窮兇極惡之罪犯,聽說,都彙集於那啊!”

“而且,我還聽說,上巳節之前,連續三天,會有寒山宴,”費雞師忽然神情激動,“你們猜怎麼著,平時寧湖官民有錢都喝不著的鼉神酒,在那三天,寒山隨便喝!鼉神請客!真是太好了!”

李伏蟬微微回首,看到一旁上官瑤環的神色,似略有思索,便問道:“瑤環,在想什麼?”

上官瑤環立即回過神,看著李伏蟬輕笑一聲,抬手慢慢拂過李伏蟬顎下的酒水,惹得眾人一陣曖昧的目光,這才道:“寒山之地,與鼉神社是何關係?”

賀犀未曾離去,聽及詢問,立即回道:“寒山乃是鼉神社所轄重地,白日冷寂,夜晚熱鬧,魚龍混雜,有盜匪常藏身於內。”

盧凌風接道:“那確實很像是長安的鬼市啊!”

上官瑤環忽然問道:“如此不法之地,竟為鼉神社所擁,寧湖官員,無一人有所作為嗎?”

賀犀面色一僵,隨即長嘆一聲,“鼉神社勢力龐大,與寧湖官員不清不楚,其內關係,錯綜複雜,想管也管不了啊!”說著似忽然想到什麼,“對了,若說對寒山瞭解,寧湖官員之中非司倉參軍曾三揖莫屬,他曾任寒山司,當年在那,一日間,便揪出過三個人命犯!”

“哦?沒看出來,那曾老還有如此本領!”蘇無名感嘆道。

李伏蟬目光微動,鬼知道他揪出的是人命犯還是替死鬼啊!

裴興突然提醒道:“伏蟬,捉刀人之通緝令,非官府不可發,這寧湖官員,你們要小心提防!”

李伏蟬還未曾回答,上官瑤環的面色卻是忽然冷冽,“身為朝廷官員,無故簽發通緝!”上官瑤環看向李伏蟬,目光中是李伏蟬從未看到過的怒氣,與此前見到那些惡官汙吏的憤怒截然不同。

“寧湖此等局勢,本以為錯綜複雜,難以盡數掃清沉痾,是一盤幾乎步入死路的棋局,但如今,敢在我等眼皮子底下暗施黑手,那便掀了這棋盤,我倒要看看,這寧湖,還是不是我大唐的寧湖!”上官瑤環擲地有聲,面容莊重,一改往日的溫柔和善,一身威嚴之氣,震驚眾人。

李伏蟬忽然一愣,他一直注視著上官瑤環的一舉一動,那盈盈水眸中滿是自己的身影,他好像忽然明白,往日沉著冷靜,恬淡舒和的佳人為何有這般怒氣。

李伏蟬笑得燦爛,輕輕握住佳人柔夷,溫聲道:“瑤環莫關心則亂,鼉神社必除,這寧湖官員若有汙,有一個算一個,自也難逃法網,只是,百姓無辜,不可輕舉妄動!”

“是啊,瑤環,如今,鼉神社幕後之人未浮出水面,這刺史李鷸亦不知所蹤,還不可與鼉神社撕破臉皮啊!”蘇無名自然關切李伏蟬,但他自然也知道李伏蟬的本領,他那如神似鬼的身手,若不是需以官家手段懲處鼉神社,只憑他那江湖手段,鼉神社焉有命在!

上官瑤環微微搖了搖頭,目光中的堅定一刻未變,“寧湖沉痾,重疾纏身,自需以重藥來治!”上官瑤環的視線轉向賀蒙,“賀參軍事,明日我與你一同前往城外,大軍已至,自該有所作為!”

“兄長,鼉神社幕後之人得查,李鷸也得找,找到李鷸或許便可趁機挖出幕後之人,此事,便全權交於你去辦,”上官瑤環緊接著道,她雖氣憤,但頭腦清明,可她是上官瑤環,是大唐第一女子上官婉兒的子嗣,亦是由大唐公主李令月撫養長大,她自有她的威嚴與逆鱗!

“鼉神社勢力龐大,那便一點點剪去其羽翼,寒山多盜匪,魚龍混雜,那便從此開始,斷其一臂,傷者自疼!”眾人見上官瑤環心意已決,便再不多言,既然有此決斷,他們自當全力支持,家人,摯友遭無端通緝,身處險境,誰又能安之若素,心無波瀾呢!

賀犀賀蒙聽聞此事,俱是精神一振,對鼉神社動手,他們恨不能一馬當先,身先士卒!

蘇無名點了點頭,“既然瑤環已有決斷,為兄鼎力支持,”說著看向盧凌風,“盧凌風,明日那假李鷸下葬,櫻桃必然出現,我需到場讓她親自指認那屍體非是刺史本人,有一事,需你去辦!”

盧凌風自無不可,“可是重回碧水閣,尋一尋那真李鷸?”盧凌風日漸佳境,破案直覺之敏銳更勝往昔。

“正是!”蘇無名略感欣慰,隨即又道,“只是,今日靈堂前一鬧,若李鷸真未曾離開碧水閣,如今也該離開了,但事無絕對,還需你探查探查!”

“交予我便是!”盧凌風知事情輕重緩急,當即應下。

李伏蟬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上官瑤環,見眾人皆商議落定,上官瑤環這才恢復往日的柔和,看向李伏蟬,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李伏蟬目光流轉,落在正在與成乙飲酒的裴興身上,“裴興,既然來了,便與我們多待上一些時日吧!”

裴興舉起手中之酒,笑道:“此事不了,我當然不會離去,你只管放手施為,何處需要我,喚我一聲便是!”說完,豪飲一口,“何況,離了你,又不知何日再能飲此好酒了!”緊接著,便是一陣爽朗的大笑之聲,眾人皆聞而一笑。

翌日,眾人各司其職,上官瑤環早早便在賀蒙的護衛下前往城外兵營,而盧凌風則隻身前往了碧水閣,唯有李伏蟬跟隨著蘇無名,辰時便在郊外下葬之所等候。

刺史下葬,寧湖官員來了不少,百姓亦是跟隨著看看熱鬧,墳墓已然掘好,只待時辰一到,即刻下葬。

蘇無名站立棺槨之前,李伏蟬守在身側,靜靜地等待時間到來,亦是等待著櫻桃出現。

許是等待良久,顧文彬已經有些不耐煩,埋怨道:“刺史的女兒,那個叫櫻桃的何在啊?其父下葬,她卻不見蹤影,太不像話了吧!”。

話音剛剛落下,眾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陣馬蹄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一道黑衣身影,騎著駿馬,疾馳而來,蘇無名看著那馬背上英姿颯爽的身影,微微一愣,只見櫻桃已然勒馬懸停,下一剎,便乾淨利落地翻身下了馬。

“爹!”櫻桃絲毫不在意在場眾人,急忙撲到了棺槨旁,面露哀傷,這時,一旁的李四緩緩靠近,安慰起櫻桃。

櫻桃含淚,忍不住恨聲道:“您死得好慘,官府無能,竟不敢緝兇,但女兒一定會為您,報仇雪恨!”

顧文彬忍不住咂了咂嘴,“櫻桃姑娘,人生死不能復生,節哀吧!”語氣中的漠然縱是在場的百姓都聽得出來,如此寬慰,更令人心生厭惡。

櫻桃目光一厲,緩緩轉身,眼中帶著殺氣,直視在場所有的寧湖官員,最後落在顧文彬身上,眾官員見到那彷彿刀劍一般的眼神,俱皆慚愧低首。

唯有賀犀面不改色,直視櫻桃眼神,安慰道:“先給刺史下葬,其他從長計議。”他是寧湖官員,自然也到了現場,寧湖鼉神社或即將成為歷史,可他此刻卻不能直接與櫻桃言明。

未等櫻桃說話,顧文彬趕緊道:“既然孝女已到,那就下葬吧!”

眾捕手正準備下葬,蘇無名那淳厚嘹亮的聲音忽然響起,“不可下葬!”

眾人皆心頭一驚,刺史下葬,誰在搗亂,眾人議論紛紛,順著聲音,皆望向蘇無名,只見其面無表情,卻是一臉嚴肅。

櫻桃最先急道:“蘇無名,你要阻我爹下葬!”縱是見到李伏蟬在側,可涉及先父,櫻桃也毫無畏懼!

蘇無名並無異色,反而溫聲解釋道:“棺材裡的無頭屍,根本就不是李刺史!”

此話一出,當場震驚眾人,櫻桃看了一眼棺槨,有些六神無主,卻猛然反應過來,急切道:“你胡說!”

顧文彬也趕緊道:“司馬,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啊!”

曾三揖也一臉關切道:“對啊,蘇兄,謹言慎行為好啊!”

蘇無名置若罔聞,反而一臉正色,看向顧文彬,“請顧長史下令,開棺!”

顧文彬當場急了,也顧不上蘇無名與上官瑤環的關係,直接罵道:“司馬,你瘋了!此事關乎寧湖聲譽!”自古以來,開棺都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何況,這還是一州刺史!

櫻桃同樣怒氣橫生,拔劍出鞘,直指蘇無名,厲聲道:“我看,誰敢開棺!”

李伏蟬站立一旁,默不作聲,看著橫眉冷對的櫻桃,不禁感嘆,眾人初相識之際,誰還不是個愣頭青啊,這櫻桃根本就是盧阿兄的翻版啊!

蘇無名毫不為動,言語擲地有聲,“開棺後,若有誤,蘇無名自願下獄!”說著,環顧周圍百姓,大聲繼續道,“眾人皆可作證!”

說完,蘇無名目光重新回到正前方,直視櫻桃,身上忽然湧現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威嚴,只聽他一字一句,高聲道:“開棺!”此話振聾發聵,短短兩字,卻叫在場眾人紛紛心頭一顫,無一敢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