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橙 作品

第 36 章 籠(第3頁)

 “生哥,對不起.”

 “砰————”

 酒瓶從他手中飛出,重重地砸向酒櫃,劇烈的響動後,酒櫃玻璃頃刻間碎裂,裡面琳琅滿目的名貴洋酒也跟著遭殃,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後墜落在地,滿地的酒精和碎玻璃,一片狼藉。

 酒精撲不了火,只會讓火越燒越烈。

 胸腔處喧囂的怒火燒燬了理智,他雙臂撐在吧檯上,微垂著頭,胸膛劇烈起伏著。

 碎玻璃扎進手心,也毫無知覺。

 緘默須臾,他終於抬頭,對著陳家山隨便一指門口:“出去。”

 “生哥,你的手.”

 “滾出去。”

 聲調分貝拔高,不容置喙。

 陳家山從沒見過賀靜生如此動怒。

 心裡愧疚不已,難道真是因為他說的話讓賀靜生和沈薔意的關係又降至到了冰點?

 這個時候的賀靜生萬萬不能惹,陳家山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麼,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生哥,沈小姐好像還沒回來.要不要.”

 “不用。”

 難掩煩悶粗暴地摘掉眼鏡扔到一旁,幾下扯松領帶,抽出,扔掉。

 紐扣系滿的領口似乎卡著喉嚨,令他呼吸不暢,他單手攥著領口一扯,幾顆釦子瞬間崩裂。

 賀靜生垂眸看了看紮在手心的碎玻璃,鮮血順著手心往下流淌,浸溼了他的襯衫。

 扎得很深。

 他卻不為所動,手指探進裂開的肉-縫,捏著深嵌在裡面的碎玻璃,緩緩拔出。

 更加血肉模糊。

 他沉沉地呼吸。

 卻也好似在這一瞬間,恢復了理智,原本怒火幾乎燎原的雙眼,轉瞬被平靜佔據。

 他慢條斯理地挽鮮紅的袖口,語氣淡而篤定:“她自己會回來。”

 陳家山點頭,重新往外走。

 走了兩步,又響起賀靜生的聲音:“等等。”

 陳家山停下來,等待吩咐。

 “去劇院門口等著。”他摁了摁眉心,沉嘆了聲。

 她自己根本走不上山。別又傷到腳。——

 賀靜生什麼都沒說,直接離開了。

 沈薔意自然而然認定,看來鍾婷是成功了。

 的確鬆了口氣,卻又好似更加沉重。

 沒想到真的就是這麼簡單。

 她回到排練廳呆坐了很久。

 天色漸漸暗下來,最後一點夕陽也被高樓淹沒。

 她在想今晚該去哪裡,或許可以去酒店和kiki住一晚。那她的東西還在山頂別墅還是等公演結束要離開香港的時候,找個賀靜生不在的時機回去拿吧。

 即便這麼打算著,她還是坐著沒動。

 直到安靜的氛圍被一陣腳步聲打破。

 凌亂無序的腳步聲,能感受到來者之人的焦急。

 沈薔意遲疑了一秒,她緩緩站起身,往外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見鍾婷衝了進來,她哪裡還有往日的自信風發,神色極度慌張,她瞪向沈薔意:“我被你害慘了你知道嗎!”

 “.”沈薔意一頭霧水,“你不是”

 “賀靜生讓舞團把我開除了!”鍾婷幾乎快要尖叫,“沈薔意你故意害我是吧?!你就是嫉妒我能當首席!”

 鍾婷坦白了計劃以及一字不落地將沈薔意的話複述給賀靜生過後,當時賀靜生仍舊泰然處之面不改色,只說了句“你可以離開了”。

 本以為坦白從寬後,就能逃此一劫。沒想到剛到家沒多久就接到團長的電話,直接一句話,讓她明天不用去舞團了。

 她問為什麼,團長倒也沒隱瞞,只問:“你好端端的怎麼得罪賀靜生了?”

 沈薔意愣住。

 賀靜生還是發現了。

 原來他最後那個笑,是警告。

 “你真夠蠢,你以為賀靜生那樣的人那麼好騙?”鍾婷冷笑,“我也夠蠢,竟然著了你的道!”

 “麻煩你搞清楚,是你自己答應的。”沈薔意反駁。

 “對對!我自己答應的!誰知道是不是你給我下的套!”前一秒鐘婷還劍拔弩張,下一秒她就抓住沈薔意的胳膊,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央求道:“我不能被開除,我努力了這麼多年,不能就這麼毀了,沈薔意,我求你行不行,你幫幫我!”

 沈薔意心亂如麻,完全冷靜不下來。

 她當然能理解鍾婷的感受,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終於當上了首席,如今就因為一個錯誤決定失去一切,換做是她,她也崩潰。

 但那一切都是鍾婷自己的選擇。

 幫忙?她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沈薔意最擔心的是,賀靜生一怒之下,會不會也用同樣的方法對付她。

 到時候波及的可不止她的事業,還有她的整個舞團。

 意識到自己有多愚蠢和衝動,她的情緒也一度瓦解。

 她抽出被鍾婷抓住的胳膊,匆忙換了衣服,收拾自己的東西就跑了出去。

 她打算打車過去。

 沒想到賀靜生的車就停在劇院門口。

 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即便害怕還是鼓足勇氣往那裡走,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著她的是什麼。

 然而還不待走近,駕駛座的車門就打開,陳家山下了車。

 拉開後座車門。

 看到不是賀靜生,她猛鬆了口氣。

 不過還是老老實實上了車。

 陳家山開車回去的路上,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問:“沈小姐,您做了什麼?生哥很生氣。”

 很生氣.

 她無法想象,這到底是怎樣的概念。

 她全程緊繃,直至回到山頂,那顆心才瞬間蹦到嗓子眼。

 陳家山帶沈薔意去了地下室,到門口,陳家山輕聲叮囑:“不要跟生哥硬碰硬,沈小姐,其實您服個軟哄他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沈薔意沒說話,走了進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地下室。

 面積大到離奇,應該是與隔壁那棟別墅的地下室連在一起了。

 這裡面就是大型室內運動場,有射擊,桌球,保齡球,棒球機,但更醒目的是最中央的一個非常大的八角籠。

 賀靜生就正在八角籠中,雙手戴著黑色拳套,正一拳接著一拳往八角籠裡的一個沙袋上砸,打法嫻熟,每一拳都精準而有力。

 很割裂的一幕。

 因為他還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卻不見往日一分斯文儒雅,更多的是暴戾陰狠,力度大到恨不能將其粉碎。

 砰,砰,砰。

 沙袋被砸發出的碰撞聲,一下比一下刺耳。

 她又想起在倫敦的地下拳場,高俞林被打得面目全非半死不活的畫面。

 陳家山說賀靜生很生氣。

 她難道會淪落到高俞林那樣的下場.

 沈薔意臉色蒼白,嚇得小腿都在抖,險些站不穩,幸好扶住牆壁。

 賀靜生似乎發現她的存在,他停了下來。

 沒戴眼鏡,下意識眯起眼看過來,聲調明顯不平穩,格外沙啞:“過來。”

 淡得聽不出情緒。

 即便害怕,她也不敢違抗命令,挪著僵硬的步子慢吞吞過去。

 路過酒窖,一片狼藉,碎玻璃滿地,酒精味濃烈。

 她下意識捂了下鼻子,走到八角籠外,站定。

 “進來。”他抬抬下頜,指了指八角籠內。

 沈薔意心跳猛一停,大腦也停止運作。

 第一反應就是,他是不是要打她。

 她站著遲遲不敢動,大腦像是打了結,聲若蚊蠅:“賀、賀先生”

 “叫我什麼?”

 賀靜生不急不惱,淡淡提醒。

 沈薔意緊張得忘了曾經他要求過不準再叫他“賀先生”,她立馬改口:“.靜生。”

 賀靜生摘掉拳套往地上一扔,轉身走到角落,拿起地上的兩張檢查單,漫不經心走出八角籠。

 而他也明顯狼狽,襯衫發皺,還剩下幾顆鬆散的紐扣搖搖欲墜,領口大敞大開,他的胸膛結實堅硬,掛滿密密麻麻的汗滴,淌過一塊塊腹肌,最終浸進本就溼潤的襯衫裡,頭髮散亂,髮梢在不斷往下滴著汗水。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不修邊幅。

 沈薔意見他靠近,下意識往後退。

 他不以為然,耐心地更近幾步,將手中的檢查單遞給她,淡聲:“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問過醫生,可以吃中藥慢慢調理,避孕藥副作用太大。”

 他說,難掩強勢的命令:“我已經吩咐廚房給你熬了中藥,一會兒去喝了,不準再吃避孕藥。”

 沈薔意低頭看他手中的檢查報告。

 那天家庭醫生給她抽了血,也取了白帶。白帶結果正常,激素六項和在私人診所的檢查結果差不多,只不過吃了幾天避孕藥,要好轉一點。

 沈薔意仍舊很不滿賀靜生藉著擔心她身體的藉口來檢查她的私密,或許是有擔心她身體健康的成分在,可他也的的確確不信她。

 “聽阿山說,今早他看到你在揉腿。”賀靜生垂眼打量她的腳,“一會兒家庭醫生會來給你檢查。”

 “.”

 此時此刻,賀靜生如此平靜的態度,一如既往的關懷細緻。更讓她迷惘不安。

 陳家山說他很生氣,可他除了剛剛打拳時的陰鷙殘暴,現在流露出的還是像往常那樣的輕描淡寫,不動聲色。

 相較於剛才,或許現在才更危險。

 他越平靜,她就越膽戰心驚。

 他即便表現得再若無其事,天生凜冽的氣場還是能讓人喘不過氣。

 她依舊不敢看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從他手中的檢查單挪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雖有厚厚的繭,卻是很好看的一雙手。

 可現在這令人賞心悅目的雙手上滿是暗紅的血跡,他的手心明顯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並沒有包紮。

 她想起那滿目瘡痍的酒櫃,立馬反應過來賀靜生的手是怎麼傷的了。

 的確應了陳家山那句話,他很生氣。

 可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生氣卻不對她發火。

 要殺要剮不如直接來個痛快,不然她連服軟的方向都找不到。這樣鈍刀子割肉,才更讓她生不如死。

 賀靜生自然注意到沈薔意在盯著他的手看,如果不瞎,不會發現不了他的傷。

 明知道她不會關心,他還是自欺欺人般說了句:“不疼。”

 她終於敢抬頭看他。

 賀靜生勾起唇,無聲一哂,手指點點自己的心臟:“疼的是這兒。”

 下一瞬,沈薔意看見他反手將檢查報告扔到一邊,終於奔入主題,一針見血:“是不是還真以為找個跟你差不多的,你就能解脫?”

 賀靜生早猜到她或許別有目的,仍舊選擇赴約。

 不論她是什麼目的,只要她開口,他總會赴約。

 想過她會繼續跟他鬧。

 只是沒想到,給他擺了這麼一道。

 往他面前塞其他女人。自認為可以取代她的女人。

 憤怒,更多的還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幾乎將他吞沒,毀天滅地都不為過。

 可在見到她這一刻起,他還是選擇忍耐。

 那麼嬌弱柔軟的一個人,也受不起他的怒火。

 也不忍心。

 賀靜生滿是血跡的手輕輕釦住她下頜,微笑:“依依,別天真。在我身邊的人,只能是你。”

 “為什麼?”沈薔意聽見自己這麼問。完全是情不自禁,大腦不受自己控制。

 “為什麼?”賀靜生對於她的這個問題似乎感到匪夷所思,他蹙眉,“我對你的心意難道還不夠開誠佈公?依依,從見你第一面,我就明確表示過,我心悅你,我想追求你,我想你做我女友,和我在一起。”

 明知道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他令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會用什麼方法懲罰她。

 可聽到他這麼說,她卻好似不怕了,直直地迎上他目光,直視他被繾綣掩藏犀利的雙眼,反問:“你是真的心悅我嗎?真的把我當作你女友嗎?如果是真的,不會那樣對我,也不會懷疑我,如果不夠相信我,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

 賀靜生鬆開了她的臉,往後退了兩步,眯著眼,似乎在思考。

 他知道,她心裡有梗,一直過不去,就會一直跟他鬧。

 “那好,我告訴你。”

 “你認為我拿什麼、憑什麼去信一個甚至連笑都不曾對我有過的人,不會有背叛我的可能?”

 好,全都告訴她。

 告訴她,他比誰都清楚她不愛他,比誰都清楚她跟他在一起的原因,比誰都清楚一切都是他用手段強求而來。所以他沒有信心,他該如何信?

 告訴她,深入骨髓的敏感和多疑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自保的方式。

 告訴她,就因為昨晚的事情,讓他幾乎痛恨自己的理性,理性到不論任何事總會第一時間進行分析————是不是別有目的,是不是另有所圖,是不是謊言,是不是陰謀詭計。

 所以在分別幾天後歸來發現她竟然在吃避孕藥時,他的大腦會先一步替他做出選擇。

 賀靜生頭一次對她說這麼長一番話。

 長篇大論,他將他自己徹底在她面前剖開。

 前所未有的肅穆至誠,目光如炬,字字有力。

 沈薔意愣神許久,沒想過他竟然是這樣的想法和心理。

 陳家山說過,他很難真正相信一個人。

 可當他如此直言自己的敏感多疑,她還是會心悸。

 她不想被他蠱惑,不想被他動搖。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平等,可你不尊重我。”沈薔意攥緊自己的衣角,話已至此,便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不尊重你?”

 賀靜生倏地笑了,笑聲短促而低緩。即便在笑,卻辨不出真正的喜怒。

 “如果你尊重我,你不會懷疑我,傷害我,不會連我的工作都要隨心所欲干涉,一句話就能讓整個舞團來香港,包括跳什麼舞什麼動作都要隨你心意,我連跟朋友吃飯都要徵求你的同意。”沈薔意一鼓作氣,“你從來都不尊重我,就算我低你一等.有求於你才和你在一起,但這不是你能不尊重我的理由。”

 他肆無忌憚盯著她看,沒有戴眼鏡,視線略模糊,可他卻牢牢地鎖住她的臉。

 她不高興,似乎在倔強地堅守自己最後的陣地。

 他也不高興。

 因為。

 如果我不尊重你————早在倫敦重新遇見你的那一刻起,我不會以追求者自居,我會直接不擇手段強迫你和我在一起。不尊重你,早在你主動找上門的那天就不顧你意願幹了你,管你有沒有發燒生病。不尊重你,在看到你和男舞伴摟摟抱抱刺我眼的時候就該斷了你的舞蹈夢,將你囚禁,一輩子只為我一個人跳舞。不尊重你,又怎麼會在發現你吃避孕藥時,就算明白你有背叛我的可能,哪怕無法忍受我也不會怪你,我只會殺了那個讓你背叛我的人,然後若無其事繼續和你在一起。不尊重你,在你今天有膽子給我做局,我就該毀了你。

 依依,我怎麼會不尊重你。

 要如何才信,我是真的心悅於你。

 賀靜生只是沉默。

 沒有將內心這番反駁說給她聽。他的真面目,怕她承受不起。

 他不能什麼都對她坦誠。

 “對不起。”

 賀靜生斂下思緒,嘆一聲。

 朝她靠近,手指輕撫她臉頰,鄭重其事:“我向你道歉,為我之前的種種。懷疑你,傷害你,不尊重你。”

 他明白沈薔意是個看似柔軟實則好強的人。

 有時候強硬,不是好事。

 默默承下她控訴的所有罪責。

 “原諒我,依依。”他壓低的,不止他的聲音,還有他的姿態,“你想如何懲罰我都可以,前提是,不能離開我。”

 沈薔意情不自禁看他的眼睛。

 狹長的眼型,此刻除了真誠,只剩下柔情。

 他從來都居高臨下,俯視於人。輕世傲物的上位者。

 可他這樣的人,竟然在和她說對不起。

 沈薔意心跳如鼓。

 他那麼憤怒,卻沒有對她發火。甚至不需要她服軟認錯,道歉的人已然換成了他。

 或許這是他的溫柔計謀。

 或許這又是他的偽裝,只為困住她。

 畢竟他太懂人性,這是他最擅長的事情,知道說什麼話她才願意聽。

 可他為什麼偏偏只想困住她呢?

 有一個聲音忽而在她耳邊響起————賀靜生,好像是真的喜歡你。

 可是,真的喜歡又怎樣。

 他骨子裡強勢專.制,留在他身邊,只會被他控制。

 他們終究不平等。

 同時,沈薔意也徹底醒悟,無論如何賀靜生都不會放她離開。

 既然沒有能力改變現狀。

 “我願意和你好好在一起,做你的女友。”

 沈薔意輕聲細語,恢復往常的溫順乖巧。

 她主動上前一步,繼續說:“但我希望我們能換一種相處模式,我不想再讓自己怕你,我想和你有一段正常的戀愛關係。”

 與其痛苦掙扎,到頭來受苦的只有她,不如清醒接受現實。

 她也可以效仿他以柔克剛的把戲。

 或許,還能有轉圜餘地。

 階級是跨越不了的鴻溝,可如果他真的喜歡她,那麼為什麼不能利用這一點來換取真正平等的權利————

 她不想被困住,不想被控制。

 她也想要主導這段關係。

 思忖幾秒,握住他受傷的那隻手,托起他的手背,唇輕貼他掌心的傷痕。

 作者有話要說

 妹寶馬上化身釣系,反向拿捏,不過老賀這人城府深…只有他願不願意。兩人之後鬥智鬥勇,還會有摩擦和矛盾,但不經歷怎麼敞開心扉好好在一起捏,33章修改過,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