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籠
賀靜生拿出袋子裡的一包溼巾擦了擦手,然後站起身,走到酒櫃前挑選了一瓶威士忌。
他一手握著瓶頸,一手拿著螺旋開瓶器,漫不經心的動作,手上卻在用力,虎口凹陷,露出嶙峋的腕骨,手背上的青筋膨脹凸顯。
沈薔意情不自禁盯著他手背上的青筋看,竟然也能看得臉紅心跳。
她又捧著可樂瓶猛喝了幾口。
賀靜生開了酒,折回到沙發坐下,洋酒倒入精緻的雕花玻璃杯,他淡淡說:“你想知道什麼,問吧。”
抬眼看沈薔意,捏著酒杯,抿了口酒,勾起唇:“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薔意咬著可樂瓶口,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賀靜生放下酒杯,手伸過去攬住她的肩頭,捏了捏她後頸那兒的軟肉,提醒:“邊吃邊想,一會兒涼了。”
沈薔意將可樂放到一旁,又拿起筷子夾了幾塊他剝好的小龍蝦肉喂進嘴裡。
明明和以前吃過的小龍蝦味道都大差不差,大概他知道她愛吃辣,所以要稍微辣一點點。
可這次吃起來好像格外好吃。
竟然是甜的。
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給她剝蝦。
沈薔意嚥下這口蝦肉,又喝了口可樂,許是怕尷尬,她故作輕鬆,手握成拳頭當作話筒遞到賀靜生唇邊,乾咳一聲,起了範兒,一臉專業地問:“賀先生,請問.”
賀靜生被她這模樣逗樂。
沈薔意也破了功笑出聲,偏偏還瞪他一眼,怪罪道:“別笑!”
賀靜生的手還是搭在她肩頭,懶洋洋舉起來比了個“ok”,一秒收斂所有笑意,面孔嚴肅:“沈小姐,您繼續。”
沈薔意又幹咳一聲,循序漸進般一點點打探,“請問,你淨身高多少。”
賀靜生答:“去年體檢是193.”
對於他的身高,她不覺得驚訝,畢竟她身高都175了,他還比她高半個頭還要多。
“你好高啊。”沈薔意隨意接了一句,“都吃什麼了。”
“不高怎麼配你。”賀靜生半挑起眉,半開玩笑般。
“.”
這話即便輕描淡寫,也顯得曖昧有餘。
沈薔意抿起唇,歪著腦袋努力想著新問題,遮掩慌張般拿起筷子去夾爆炒花甲,一盤花甲,許多花甲殼都掉落,她想將花甲殼夾出來扔掉,一時找不到垃圾桶,目光在桌面上四處搜尋著,無意間發現桌子角落的一個玻璃杯,她拿過來一看,裡面裝著酒,還泡著一根菸頭。
沈薔意轉過身,她腳上沒穿拖鞋,便踩到沙發上,雙膝曲起。看了看賀靜生,問道:“這是你抽的煙嗎?”
她從來沒見過賀靜生抽菸,而他身上也從來沒有過煙味。可出現在這個房間裡,也只能是他了。
莫名有種反差,她不由自主幻想著賀靜生抽菸的樣子。
戴著金絲邊眼鏡,極度張揚儒雅的鏡鏈垂在兩側,眯著眼睛吐出煙霧時會不會斯文中帶著一點痞性?
光是想想那畫面,沈薔意就吞了吞唾沫。
殊不知,她現在這個坐姿,睡裙盡數滑落,堆積到腿根處,裙底光景顯露無餘。
她的內-褲是純棉白色,中間溼了一塊,可能是剛剛塗藥導致的。
那一塊很顯眼。
賀靜生想忽視都難。
卻也沒提醒她,任由這樣的風景暴露在眼前。
喉結不動聲色地滾動。
在視覺衝擊下,賀靜生反應遲鈍地記起來,這是昨晚和她做完喝過的酒,煙沒抽直接扔裡面了。
他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揚臂一揮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淡淡說道:“以前抽,現在不抽了。”
沒細說。
不過沈薔意卻因為“以前”兩個字,沉思了一下。
以前
以前的賀靜生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好奇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如此運籌帷幄,遊刃有餘。
“你很喜歡打拳嗎?我看到地下室有很多沙袋,和那個籠子。”沈薔意還是打算先循序漸進。
“以前是生計,”賀靜生有問有答,“現在是愛好。”
生計?
沈薔意順著這話問:“你以前是職業拳擊手嗎?那又是怎麼來香港的呢?”
“12歲的時候,我的養父葉老去北城看了我的比賽。”賀靜生言簡意賅一句話概述。
12歲,那麼小的年紀就開始打比賽了.
那就說明,更早之前他就已經開始練拳擊了,並沒有上學.
而賀靜生之前跟她說過,他是個孤兒。
雖然好奇,可身世這方面一直深挖好像也是一種冒犯,所以沈薔意沒再多問,轉移了話題:“做養子是不是很危險啊?像昨晚那種事經常發生嗎?就是傷害。”
“依依,任何事想要達到目的,都需要付出代價,都會存在競爭,有競爭就有傷害。”賀靜生凝眸看著她,透過鏡片的眼睛此刻只有沉靜和銳利,“就像動物間的蠶食,沒有對錯,只有輸贏。”
“如你所知,葉老的養子很多,每個人都各懷心思,誰都想要那個位子。”賀靜生說,“如果不夠狠,那就只有輸,或許今天被砍掉手腳的人就是我。”
沈薔意聽得膽戰心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他的脖頸上。
那個狂野霸氣的“靜”字,以及纏繞著的那條蛇。
兇狠之下掩藏著的是一道差點奪去他生命的傷疤。
沈薔意盯著那,瞳孔逐漸變得渙散,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憐惜,她輕聲著喃喃:“你肯定受到過很多傷害吧”
賀靜生是多麼敏銳的人,洞察力早就爐火純青,自然看出她眼神中的動容,哪怕再強大再無堅不摧的人,也能因此而變得柔軟。
他乘勝追擊,抽出壓在褲腰下的襯衫衣襬,往上撩,露出腰側。
他的腰側盤旋著的還是那條蛇,而蛇身到蛇尾的部分掩蓋著的也是一道疤,肉眼看不太出來,他便捉住她的手附上去,找到了那道疤的位置。
她的手指觸碰著他灼熱的肌膚,但更灼手的是那道凸起的傷疤,很長一道,邊緣是縫針的痕跡。
“這裡被捅過一刀,縫了接近二十針。”他還是雲淡風輕的口吻,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樣不痛不癢,“之前也有其他養子安排過殺手潛入家中企圖暗殺我。”
沈薔意終於明白。
所以.下山那條路設了那麼多崗哨,就是這個原因嗎?
一陣風吹過。
明明她身上披著羊絨毯,渾身都被暖意包裹,可這陣風彷彿直直地侵入她的脊樑骨,她止不住地顫慄。
光是聽他如此描述,她就毛骨悚然,心驚肉跳。無法想象,只在電視劇裡存在的劇情,竟然在現實中也上演著。
正如他所說,他如果不狠,不去爭不去搶,被宰割的人只會是他。
這就是他所經歷的過去。
他如今所有的輝煌和成就,都是幾乎用命換來的。
所以,她又有什麼資格來評判他的殘忍。
未經他人苦,就勸他人善。
好像也是一種道德綁架。
手還觸著他腰側的那道疤,真真實實的存在著。沈薔意突然覺得很難受,這股難受讓她鼻子泛酸,她拼命眨了眨眼睛,悶聲問:“你難道不怕嗎?”
不怕死嗎.
這個問題,讓賀靜生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聳聳肩膀:“如果怕,那麼從一開始就輸了,連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沈薔意更好奇:“難道你就沒有怕的事嗎?”
賀靜生看她的眼神逐漸軟化,從而變得深諳幽沉,他低聲:“有。”
“是什麼?”
“怕失去你。”
他唇角上揚的弧度漸深,明明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可開口之後,字裡行間皆是真情實意。
突如其來的一記直球,沈薔意心臟猛縮,瞳孔都跟著收縮一下,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的頭便低下來,臉迅速放大在她眼前,隔著冰涼的鏡片吻著她的唇。
慢條斯理輾轉幾下,他這才不慌不忙地摘掉眼鏡,漸漸加深這個吻。
她的呼吸和心跳也像是被他一併吞下。
她彷彿快要窒息般嗚咽了聲,話還沒問完,手便推搡了幾下他的胸膛,同時臉也往旁邊躲,亂著氣息急道:“我問的是之前.你別渾水摸魚”
賀靜生的笑聲熨燙在耳側,吻也同一時間落下,沒停,繼續回答她的問題,“之前我有恐高症,怕高。”
沈薔意被他緊緊摟住肩膀,沒辦法後退,只能朝他懷裡依偎。
他的吻不似往常急躁,細水長流般慢慢地啄吻,從她的耳廓流連到脖頸鎖骨。
她深吸了口氣,保持著一絲理智,“那你還住在這麼高的地方。”
“嗯。”賀靜生鼻息間是她軀體所散發出來的清香,呼吸噴薄而出,只剩沉沉的氣音,“所以我現在不怕了。”
沈薔意大腦越來越混沌,脫口而出一句:“那恐高症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下一秒,賀靜生的吻忽然停頓,唇就貼在她微顫的肩頭。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沈薔意也隨之一愣,他這樣的反應,足夠讓她後知後覺意識到,或許問到了他的禁忌。
她哪怕再有好奇心,也不想過分地去解剖他的傷口,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
“我的親生母親曾經為了逃避牢獄之災生了我,我被老獄警收養後,11歲那年親生母親找到了我,還帶著一個剛兩歲的小男孩,那也是她用同樣手段生下來的工具。”賀靜生的唇還是輕貼著她的肌膚,聲音低緩,娓娓道來。
11歲那年,他剛打完一場比賽,拿到獎金後準備回家將錢交給養母,剛走出拳擊俱樂部,一個即便面容滄桑也掩不住美貌的女人牽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出現在門口,她黑眼圈很重,眼睛渾濁,笑起來時眼角全是皺紋。
“你就是靜生吧。”女人說,“我是媽媽啊,我來找你了。”
“這是你弟弟。”
女人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快叫哥哥啊。”
小男孩非常瘦小,臉色蠟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眼神裡全是膽怯防備,往女人身後躲了躲,聲音弱到根本聽不見,叫了聲哥哥。
“我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女人似乎很感慨。
小男孩又扯了扯女人的褲腿,女人立即說:“你現在跟那個獄警一起生活,他們對你好不好?身上有沒有錢?你弟弟兩天沒有吃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