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草 作品

第 9 章 吳團長又來熱心腸...


 黃黎如今是郵政所的一名女郵遞員,每天穿梭於大街小巷間,兢兢業業做著投遞信件和報紙的工作。

 相比於中學教師,當郵遞員是個體力活,但她能自由使用郵政所的自行車,能看最新最全的各地報紙,最重要的是,免去了教師身份存在的隱患。

 這天傍晚,往光明街道辦送完信件後,黃黎被葉滿枝攔了下來。

 “嫂子,你下班以後直接回家嗎?”

 “有事?”

 “我想去石道街吃美麗豆沙,你不是有自行車嘛,能載我一程不?咱今晚下館子,我請客!”

 黃黎不太想去。

 因為劇情的關係,她心裡一直提防這個小姑子,兩人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一年,彼此卻並不親近。

 葉滿枝再接再厲:“穆主任送了我一瓶她自家釀的山楂酒,咱們一塊兒喝兩杯怎麼樣?”

 黃黎面露遲疑。

 最近她壓力大到失眠,出去小酌幾杯未嘗不可。

 等她跟葉滿堂正式離了婚,也就不用忌憚什麼極品小姑子了。

 心裡有了計較,她扭頭問:“我還得往糧站送幾封信,你幾點能下班?”

 “現在就能走了!我陪你送信去!”

 後座的郵包裡還裝著十來封未能成功投遞的信件,葉滿枝捧著山楂酒,興奮地坐上自行車大梁。

 “嫂子,我頭一回坐自行車,你可騎穩了!摔了我不要緊,別把咱的山楂酒摔了!”

 黃黎無語:“你把酒瓶子放我車後的郵包裡,雙手攥住車把,別掉下去!”

 “哇,車上風好大啊!嫂子,我好像飛起來了,啊~~~~”

 “你小點聲吧,路人都在瞅咱倆!”

 石道街是正陽區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商店、旅店、飯店、藥鋪遍佈整條街,食攤和推車挑擔的小販更是從街頭排到街尾。

 原本還有好些行醫賣藥、批命算卦的遊方郎中,前幾個月經過社會主義改造後,銷聲匿跡了。

 葉滿枝將人帶去了街頭的一家小飯館。

 過去叫“福祿壽飯館”,如今改名叫“公私合營福祿壽大飯店”了。

 兩人進門時,意外撞見了許久不見的周牧,正與一位短髮女生坐在靠近櫃檯的位置。

 葉滿枝與他退親後一直互不搭理。

 哪怕在街上遇見了,也是一個臉朝東,一個臉朝西,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此時她也只當對方是空氣,目不斜視地跟服務員點菜。

 一道美麗豆沙,一道熘肉段,原本想豁出去再點個熘腰花,服務員卻指了指牆上剛貼的標語“為了社會主義建設,節約糧食,人人有責”。

 葉滿枝還沒領工資,不捨得開銷太多,於是順坡下驢,只加了一壺高粱酒。

 黃黎不待見小姑子,但也不想見她因為偶遇前男友而尷尬,在窗邊入座後,主動挑起話題問:“你常來這裡?”

 “不常來,小時候偶爾會被咱爸帶出來解饞。”葉滿枝不忘今天這頓飯的目的,笑著回憶,“我那時最喜歡一道蝦米豆腐,專挑裡面的蝦米吃。大姐和三哥也喜歡蝦米,大姐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從不謙讓,但三哥就總是把蝦米夾給我,自己只挑豆腐吃。”

 她的五個兄姐,曾經來自兩個不同的家庭。

 大姐能言善辯,爭強好勝,在那個動盪年月的多子女重組家庭裡,她想要的東西幾乎都能爭取到。

 二姐內向訥言,溫柔勤快,勤快到出嫁時繼母主動給她陪嫁了一臺縫紉機,當時整條街只有一戶人家有私人縫紉機。

 至於三個哥哥嘛,一個情聖,一個紈絝,還有一個財迷。

 “嫂子,我三哥從小到大都是做的多說的少,對他在意的人能掏心掏肺的好。你倆之間除了留蘇分歧,好像也沒什麼矛盾,就這樣離了你不可惜啊?”

 黃黎摸著酒杯,意興闌珊道:“你哥留蘇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

 她穿來當天,就與相親認識不足倆月的葉滿堂結了婚,勉強算是先婚後愛。

 對這個戀愛腦老公,她內心也有諸多不捨,但她不能明知前面有個大坑還往裡跳。

 讓葉滿堂放棄留蘇機會確實可惜,可是書中的農場生活,更多的是成全女主的寫作事業,艱苦的環境、複雜的人性、肥沃的土地,為女主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素材。

 離開農場後,有數十部作品被出版發行。

 而那時的葉滿堂已是快退休的年紀,二十年前所學的技術早已迭代。

 去斯大林汽車廠只是實習,不是讀大學。與其那樣,還不如讓他留在廠裡穩紮穩打,尋找其他進修渠道,以葉滿堂的天賦,未必走不出另一條路。

 奈何黃黎勸也勸了,吵也吵了,甚至還用離婚威脅了,都沒用。

 那就只能真的離了。

 “你跟我哥離婚後,有什麼打算?”葉滿枝問。

 “走一步看一步吧,可能會先跟單位申請一間宿舍。”

 酒杯相碰時發出脆響,葉滿枝被一大口高粱酒辣得紅了眼睛,唏噓道:“要是早知你們會因此離婚,我就不鼓勵三哥報名了。當時我體檢不合格,一門心思想讓三哥通過選拔,大冷天還陪他跑到房頂上背題呢!我都凍感冒了!”

 黃黎:“……”

 她就知道!

 葉滿堂敢陽奉陰違,肯定有這攪家精的一份功勞!

 “算了,你哥簽證都快辦下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哎——”葉滿枝再次端起酒杯,紅著眼眶說,“嫂子,我哥答應你了又反悔,是他不守信用。咱家人不理解你的選擇,有時說話也不太中聽。這杯我替他們敬你,給你陪個不是!”

 對於黃黎選擇離婚,無論孃家婆家還是外人,幾乎所有人都不認同,還有人說她離不開男人,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褲腰上。

 黃黎心裡難受,鼻頭也跟著發酸,仰頭將杯中酒乾了。

 這頓飯有點散夥飯的意思,姑嫂倆談興漸濃,推杯換盞,一瓶山楂酒和兩壺高粱酒很快就見了底。

 葉滿枝面色緋紅,大著舌頭傾訴:“嫂子,咱倆都被留蘇害得不輕,你跟我哥離婚了,我跟周牧那個王八蛋也退了婚。我跟你說嫂子,嗝——”

 見她有了醉意,黃黎連忙按住她伸向酒壺的手。

 葉滿枝避開,帶著酒氣說:“周牧那個混蛋,不想跟我一起留蘇,他不直說,他竟然敢幫著外人一起害我!你見過這種混賬嗎?”

 “沒有,沒有,你小點聲。”黃黎往周牧那桌瞅了一眼,與他目光相遇後,又若無其事地轉向別處。

 “我不怕人聽!我這人有骨氣,退婚就退婚,我不要他們家補償給我的工作。但我哥的留蘇名額,是絕不能讓的!雖然周牧他爹給我哥走了後門,可我哥也是憑自己實力選上的啊!”

 黃黎倏地停下動作,之前還有些渙散的眼神逐漸清明,緊盯著醉醺醺的小姑子問:“你哥不是憑實力考上的嗎?怎麼還要周家走後門?”

 “嗝——”葉滿枝又打個酒嗝,像在思考她的問話,慢半拍地反問,“你知道留蘇要求幾年工齡不?”

 “三年吧?”

 “對啊,三年。”葉滿枝抱著酒壺傻笑,“我哥工齡滿三年了,但進廠的第一年,他是學徒工!正式工齡才兩年,考試的時候卻把那些七八年工齡的老資格都比了下去!我哥厲害吧?”

 她話裡透露的信息,讓黃黎胸口砰砰直跳。

 不同工廠計算工齡的方式不一樣。

 有的會把學徒時間也算進工齡,有的則必須從當正式工人那一天算起。

 六五六廠發出的留蘇選拔通知,並沒對工齡做專門解釋。

 以葉滿堂的情況,能否留蘇其實在兩可之間。

 如果有廠領導替他說話,憑他的業務能力,自然會被選進大名單。

 可是,現如今葉周兩家已經退了親,葉滿堂明面上最大的靠山沒了,一旦有人拿工齡做文章,他這留蘇名額還真未必保得住!

 僧多粥少,盼著出國深造的青工,能從車間排到廠大門呢!

 黃黎還想詢問更多細節,葉滿枝卻早已趴上飯桌,醉得跟打了全麻似的。

 對於三嫂所“說”的“出國會變得不幸”,葉滿枝心裡始終半信半疑,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現有的認知。

 若讓她親手毀掉三哥的前途,她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只能把自己灌醉,將選擇權交給三哥的另一半,由她來決定他們夫妻的未來。

 ……

 黃黎瞅瞅醉死過去的小姑子,又看看空掉的酒壺,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吃菜,在心裡琢磨著葉滿堂的工齡問題。

 又獨自思考了一個多鐘頭,眼見天色從橘紅變成深灰,再不回家就要趕夜路了。

 喊了葉滿枝幾次沒能得到回應後,黃黎跟服務員借了兩根麻繩,準備將這醉鬼捆到自行車大梁上帶回家。

 始終關注著她們的周牧趕上來說:“三嫂,我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你倆不是絕交了麼,那就各自安好,別再有牽扯了。”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幫你搭把手。畢竟她醉成這樣,跟我也有些關係。”

 要不是看到他與別的女生吃飯,葉滿枝也不會被刺激得借酒澆愁了。

 黃黎不想與他在馬路上糾纏,索性道:“那你把繩子遞給我。”

 “這段路沒什麼路燈,騎車不安全。”周牧提議,“還是讓她坐後座吧,咱倆把車推回去。”

 “也行,你推車,我在後面扶著她。”

 二人合作將葉滿枝轉移到自行車後座,正準備出發時,剛剛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的一輛吉普車,又緩緩倒退回來,停在了馬路邊。

 有人從後車窗探出頭來,看清他們的處境後,沉聲問:“怎麼了?要幫忙麼?”

 黃黎不識得對方,整個人還處於狀況外,而身邊的周牧已經連聲喊道:“要要要!吳叔叔,你這是要回廠裡嗎?”

 吳崢嶸點點頭,他剛從省軍區回來,晚上還得去廠裡開個會。

 目光定在軟塌塌,紅撲撲的葉滿枝身上,他眉峰輕挑,“這是喝了多少?”

 二兩的酒壺,喝空倆。

 黃黎不好意思跟人說,她們喝了60度的高粱酒,這人穿著軍裝,長得這麼排場,姓吳,還是656廠的,她已經猜出對方身份了。

 遂含糊道:“就喝了一點山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