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猜忌產生背叛
李懷光在解圍奉天后，威脅朝廷驅離了奸相盧杞等三名讓朝臣反感甚至憤恨的“小人幫”，做了“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他心裡也清楚，這一目標是用近乎脅迫的手段達成的。從德宗與盧杞、白志貞等人關係看，德宗一定不會認為他的這一做法是忠君義舉，誰知會怎樣忌恨於他。恐怕長安一旦收復，形勢一有好轉，便該拿他開刀了！
因此，李懷光雖然立下了挽救聖駕的不世之功，但這段日子過的並不快樂，一直對朝廷將來會怎樣對他而耿耿於懷。
同時，他的友鄰部隊，神策軍節度使李晟近期剛以滬澗之敗為名，斬殺了屯駐在東謂橋、且同為神策軍將領的劉德信，兼併了他的部眾，所屬兵力達到了近兩萬人，勢頭髮展很猛，漸有獨當一面之勢。
李晟實力的壯大讓李懷光深感憂慮，惟恐李晟將他拋到一邊，單獨攻下長安，那他可就再也沒什麼可供憑仗的了。
於是他向朝廷請求與李晟合兵一處，企圖牽制李晟。朝廷這邊一來擔心李懷光會有異動，想讓李晟監視他；二來合兵一處確也有利於集中兵力，不是什麼壞事，就予以採納批准。
神策、朔方兩軍按照朝廷要求，在咸陽東側一個叫陳濤斜的地方會師，履行完必要手續，兩軍各自紮營築壘。
恰在此時，朱泚的一支軍隊突然衝了出來，看陣勢似乎是想趁著唐軍立足未穩撈點便宜。
李晟歷經惡戰無數，大場面見得多了，自是不會被這種境況所擾，他平靜的對身旁同樣沉穩的李懷光說：“大將軍，這些亂臣賊子如果一直躲在城裡當老鼠，我們還真不太好打。現在他們居然離開巢穴自己送上門了，這是上天要把他們交給您，如此好的立功機會可別放過啊！”
李懷光目視前方，淡淡的說：“我軍剛到，人困馬乏，不可倉促應戰。”李晟看他這個態度，不再多說什麼，率軍歸營固守。叛軍們折騰了一陣子，看到沒人搭理也就撤走了。
從此，李晟跟隨李懷光作戰。
每次有所行動，朔方軍總要到處劫掠打秋風，而神策軍始終秋毫無犯。朔方軍士卒看到他們總是這樣相當惱火，這不典型的裝清高嘛，要搶大家一起搶，幹嘛總讓我們做惡人。因此每次搶來東西他們都大方的分給神策軍，但李晟約束嚴格，部下無一人敢於收受。
李懷光就這樣拖著李晟，在長安城外瀟灑觀光了一個多月。德宗數次派宦官催促，都被李懷光找藉口打發走了。朔方軍將領也勸李懷光早日攻打長安，他非但不聽，反倒暗中派親信與城內朱泚眉來眼去。
這些小動作李晟不可能察覺不到，讓他顧慮的是自己與李懷光連營一處，一旦李懷光生出歹意，恐怕定會發兵吞併自己。考慮至此，他數次上疏，請求移軍於東渭橋。但德宗擔心此舉會刺激李懷光，沒有同意。
李懷光為了給自己逗留不前的行為找個堂皇理由，便以朝廷在供應上給神策軍搞特殊、待遇不公為由上奏報怨，德宗洞悉到李懷光的陰暗心理，知道此事如果解決不好，可能會讓各地前來勤王的軍隊都遷怒於朝廷，那後果就嚴重了！
於是德宗委派陸贄前往解釋說明，李懷光當著李晟的面對陸贄說：“大家都在咸陽執行同樣的任務，憑什麼你們朝廷直管的神策軍天天吃香喝辣，而我們這些後孃養的就得頓頓粗茶淡飯。待遇如此不公，讓將士們看在眼裡，還怎麼齊心合力！”
這個話題過於敏感，陸贄一個文臣不好多說，便給李晟使了個眼色。李晟沉默片刻，不慌不忙的說：“您是元帥，這些事情您說了算。我不過是您的一個將領，聽您指揮而已。您若是認為神策軍待遇高了，吩咐他們減下來就是，我們沒有意見。”
李懷光的本意是讓李晟自己說出降低待遇的話，這樣他就可以鼓動神策軍將士彈劾李晟。但李晟根本沒接這個茬兒，輕巧的把皮球踢給了他。
削減神策軍待遇，開玩笑呢吧！
神策軍可不僅僅是李晟帶領的這萬把號人，其背後是個有著深厚背景的利益集團。李懷光再牛，也不敢成為眾矢之的。他也不吭聲了！
這場關於待遇的爭執，就此消弭於李晟的片言隻語。
陸贄回到朝中，向德宗詳細陳述了在李懷光軍中的經過，並對此次出行定下了基本結論：李懷光必反！
君臣二人圍繞如何提前防範做了細節性探討，陸贄勸德宗批准李晟移軍東渭橋的請示，德宗仍有顧慮，陸贄說：“臣在與李懷光商談神策軍待遇一事時，有意提到了此事，李懷光隨口說‘李晟願去就去，我並不指著他’。臣於是奉承他治軍有方，朔方軍在他領導下皆可以一當百，不愧萬勝勁旅。他面有得色，言談間更是流露出對李晟的輕視之意。”
“我又激他‘假如聖旨過問，您當如何。’他狂言已出，不便更改，只得順著臣的話說‘聖命如讓他去，那就去吧，無妨。’所以臣懇請陛下恩准李晟移軍，並給李懷光發封您的親筆詔令，寫明‘昨日得到李晟請示，想要移軍東渭橋，用以分散敵軍兵力。朕本想與你商量是否妥當，正好碰到陸贄從你那裡回來，說是向你提及，你的態度是可以。那麼我就照你的意思批准了，讓他即刻移軍。’如此以來，李懷光即使心懷貳心，恐怕也找不到任何猜疑您的理由。”
德宗大悟，陸贄又一次依靠他的智慧，挽救了神策軍這支後來在平叛中發揮重要作用的軍隊。
李晟從咸陽出發，在東渭橋紮營結寨，逃脫了李懷光的監視。
當時，除去李晟這一支軍隊，還有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兩支軍隊與李懷光合兵聯營。陸贄勸德宗讓他們索性趁李晟移軍一併轉移，以免被李懷光所圖。德宗顧慮李懷光又有說詞，便告之陸贄再等待些日子。
李晟認為李懷光的叛亂跡象已十分明顯，提醒德宗預有準備，特別是從蜀地通往漢中的道路必須保持通暢，以免被其抄了後路。提議派神策軍將領趙光銑等人分別率五百精兵戍守洋（陝西漢中西鄉縣）、利（四川廣元境內）、劍（四川劍閣）三州，防範於未然。德宗遲疑不決，想要親自帶領禁軍前往咸陽撫慰，催促李懷光儘快兵髮長安。
李懷光認為德宗這是在搞漢高祖偽遊雲夢、詐捕韓信這一出，態度強硬的予以拒絕。此時德宗仍覺得可能是有小人在其中挑撥，為了表達誠意，他下令加封李懷光為太尉（朱泚也是太尉，朝廷最高職務），頒賜免死鐵券，並派神策軍右兵馬使李卞前往宣旨。
沒想到這一做法反倒激怒了李懷光，他當著李卞的面將免死鐵券狠狠摔在地上，厲聲說道：“聖人是在懷疑我嗎？人臣謀反方才賜予鐵券，我李懷光沒有造反卻賜我鐵券，這是要逼著我造反嗎！”
言辭之間已根本不是臣子應有態度了，朔方軍左兵馬使張名振看不下去，大聲指責他：“太尉您遇敵不擊，為臣不敬，難道真要造反嗎！您功高蓋世，一旦棄之不顧，自取滅族大禍而讓他人富貴，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李懷光知道朔方軍雖然驕橫，但歷來以忠義為朝廷所倚重，大庭廣眾之下他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激起眾怒不好收場，便一改剛才的張狂模樣，面色平和的解釋：“我造什麼反，不過是看朱泚勢頭正猛，想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罷了。”
又轉頭對李卞說：“天子要來的話，不能和我們一樣住到營帳中，必須有個居所才是，你回去轉告聖人，歡迎他來！”
李卞一走，李懷光便命人在咸陽城外挖掘壕溝，沒過多久就進入城內。
張名振闖進李懷光帥帳，指責道：“前些天你說不反，今天怎麼進入咸陽了！為什麼不趕緊攻下長安，殺掉朱泚求取富貴，然後返回邠州（陝西彬州）老家呢！”
李懷光本就兇狠暴虐，上次張名振當眾說他，他就已經懷恨在心，不過礙於情面隱忍不發而已。現在見他居然蹬鼻子上臉跑到營帳內鬧騰，一下火了，指著張名振說：“把這個瘋子拉下去殺了！”左右親兵一擁而上，將不斷掙扎的張名振拽出營帳，亂刀砍死。
李卞回到奉天，向德宗如實報告了李懷光驕慢無禮的狀況，德宗這才相信李懷光造反屬實。奉天城內開始嚴密設防，以備不測。加封李晟為河中（山西永濟）、同絳（即同州，陝西渭南大荔；絳州，山西運城新絳縣）節度使，統一指揮長安周邊諸道勤王軍隊。沒過幾天，又擔心其他將領不聽指揮，再次加封李晟同平章事，享受宰相待遇。
李懷光殺掉張名振，又殺了到奉天告密的養子石演芬，趁夜偷襲李建徽、楊惠元兩軍，李建徽跑的快得以倖免，楊惠元在逃往奉天途中被朔方軍追上殺死。
李懷光得意之下揚言說：“我從今天開始要與朱泚聯合，你們朝廷抓緊跑吧。”
為了在奉天尋找內應，李懷光把目光瞄向了他的留後韓遊瓌（韓遊瓌是邠寧留後，李懷光是朔方兼邠寧節度使）。
韓遊瓌也是朔方系將領，現又在奉天執掌兵權，如果他能在城內接應，那抓獲德宗的成功概率可就大了。於是，李懷光暗中給韓遊瓌送信，約其共同起事。韓遊瓌立即上報德宗，德宗在褒獎他忠義過後，詢問下步怎麼辦。
韓遊瓌分析說：“李懷光總管諸道兵馬，所以才敢恃眾為亂。目前，我大唐邠寧有張昕，靈武有寧景璿，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竇覦，這些人都扼守一方。陛下您只要讓他們各自指揮好所屬軍隊，同時罷免李懷光兵權，那麼他就是個光桿司令，拿什麼作亂！”
德宗問：“把李懷光的兵權罷免了，讓誰來對付朱泚呢！”
韓遊瓌答：“陛下您既已發佈詔令，許諾誰攻陷長安將給予殊賞，那麼將士們尊奉您的旨義討賊求取富貴，這樣的事哪個不願做！邠寧軍府現有萬餘人，假若讓臣去指揮，也足以蕩平朱泚；況且各軍之中必有仗義之臣，朱泚哪裡值得憂慮。”德宗一顆焦慮的心這才安定下來。
興元元年（784年）二月二十六日，李懷光遊說韓遊瓌不成，讓將領趙升鸞以公事為名進入奉天，計劃待另一名將領達奚小俊火燒乾陵時，在城中接應，脅迫天子就範。
趙升鸞知道這是滅族死罪，一到奉天就直接找到同為朔方軍派系的渾瑊，向渾瑊詳實講述了李懷光的陰謀。渾瑊聽後，立即告之德宗，並勸德宗抓緊離開奉天，遷往梁州（陝西漢中）。
德宗命令渾瑊全城戒嚴，渾瑊尚未部署完畢，德宗已跑出城西，臨行前安排戴休顏駐守奉天。戴休顏繞城發出“李懷光造反”的警訊後登城固守。
堂堂大唐天子，繼長安出逃，又一次狼狽逃離！
只不過，經過上次之事，逃離的速度更加快捷、經驗更加豐富。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憐的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