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丘夢蝶 作品

第九十八章:弟長安君兄太子,獨見華陽收楚系



    高臺小座椅上,數日間第一次見到弟弟的嬴政看到嬴成蟜無事,本來心中長鬆一口氣,歡喜交加。

    聽到了父親說的話,一臉錯愕地轉過頭去,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腦海中不自覺地想起在觀政勤學殿的第一堂課,師者太史令西史秉書教授他們兄弟——天有十日,人有十等。

    用十個天干數記日,用十個等級劃分人。

    周朝規定,人分十等,自上往下分別是:王、諸侯、卿大夫、士、皂、輿、隸、僚、僕、臺。

    王就是周天子。

    周天子分封的人,就是諸侯,分為公、侯、伯、子、男五個等級,只有周天子有權分封諸侯。

    諸侯有權分封,他們繼續分封下去,就是卿大夫,卿大夫最高等級就是君。

    商鞅未變法,周王朝未徹底覆滅之前,身為諸侯的秦君能夠分封的最高爵位,就是君爵。

    嬴政記得很清楚,當時師者西史秉書說秦國雖稱王,商君變法列二十等軍功爵,第二十等最高是為徹侯,但沒有廢除舊的分封制度。

    商鞅被封為商君,范雎被封為應侯,二者都是臣子能拿到的最高爵位。

    商君是舊制,應侯是新制。

    秦國的君等同於徹侯,多是有大功於秦者。

    如商鞅,變法強秦,奠定秦國霸業根基,封為商君。

    如白起,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打的列國驚懼,擴大秦土,成就秦國霸業,封為武安君。

    他的弟弟嬴成蟜顯然不符合這一條。

    那就是命好了。

    和渭陽君秦傒,涇陽君羋宸一樣,為掌權者喜之,破格為君。

    [成蟜為君,該當說是件好事……]

    [可此例開之,對秦國不利吧……]

    嬴政想著。

    站在兄長立場,他真心為弟弟歡喜。

    可站在秦國立場,一個七歲的稚童被封為最高君爵,他所學的知識告訴他,這樣有可能會降低秦國爵位公信力,造成秦國爵位氾濫,還會為列國恥笑。

    他的大父孝文王寵愛其弟舉國皆知,可也沒有給之封君啊。

    嬴政轉過頭,去看群臣臉色,等著群臣反駁。

    群臣中好些人都是他的師者,他知道的知識都是師者所教,這些人比他這個九歲稚童更懂得七歲稚童為君的危害。

    一個人站起來了,嬴政神色複雜。

    這個人曾是他最恨的人,現在是他的師長,秦國新相邦呂不韋。

    呂不韋腰掛金印,黑色官服上掛有紫色綬帶,彰顯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

    “臣呂不韋敢問王上,此長安,可是長安縣之長安?”

    一句話給群臣、嬴政都提了醒,注意力多放在了秦王子楚身上。

    君爵有兩種——實爵、虛爵。

    實爵就是有封地,且對封地有絕對的自主權,商鞅的商君就是實爵。

    秦惠文王全國通緝商鞅,商鞅逃回自己的封地商地,不但沒被抓,還能發動商地之兵攻打秦國的鄭邑(今陝西省華縣)。

    實爵封地就是國中之國,實爵封號就是封地之名。

    虛爵就是沒有封地,白起的武安君就是虛爵。

    虛爵封號多比實爵好聽,因為其不以封地以功績,象徵榮譽,武安二字就是以武治世,威信安邦之意。

    長安君是實爵,還是虛爵,代表王上態度。

    實爵,那這問話多半是走個過場,誰也別找麻煩,沒看王上連封地都選好了嗎?

    虛爵,那或許是王上一時興起,誰也別掃王上興。

    一個虛爵,又沒封地,就當陪著王上哄孩子玩唄。

    不想哄?不想哄挨五千廷杖,和昨天剛死的李力黃泉路做伴。

    嬴政不知群臣想法,他注意力放在父親身上,是覺得實爵比虛爵更不合適,這是裂土啊。

    他沒注意到,無論與否都不想試試就逝世的群臣,注意力除了在秦王子楚身上,還在他這個長公子身上。

    新王登基,未設太子。

    長安君實爵,這應是在給立公子成蟜為太子造勢,這種事由王自己提出來,顯然不如臣子進諫。

    長安君虛爵,那就是遵從祖制立嫡立長,讓長公子政為太子,給予公子成蟜的補償。

    為臣者,大多時候,知上意比有才能更重要。

    秦王子楚溫和的臉上看不出變化,樂呵呵道:

    “是長安縣的長安。”

    群臣默言,但無形的風波席捲全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覺明白了王上意思,這是暗示他們諫言立公子成蟜為太子。

    看向仍坐在高臺上的長公子眼神,就不自覺地帶上憐憫、可憐、嘲弄、快意等色彩。

    嬴政立刻就有所感覺。

    如芒在背,極不舒服,卻不知這感覺由何而來。

    秦王子楚笑看著群臣,當發現廷尉正趙底屁股離開椅子,想要站起來時。

    他臉上表情不變,心中笑意越發濃郁。

    趙底站起來絕對不是反對他封君,而是要恭請他立次子為太子。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張開口,在趙底站立未半時說道:

    “卻不僅是長安縣的長安。

    “長安,長治久安。”

    他的視線看向次子,換上一副嚴肅面孔,輕喚道:

    “蟜兒。”

    嬴成蟜似模似樣的拱手,低首,肅容道:

    “兒臣在。”

    他的動作和殿內群臣答君問時幾乎一致,只是年齡的幼小,顯得他有幾分滑稽可愛。

    秦王子楚雙手拄膝,站起身,揹負雙手。

    “你為長安君,當讓我大秦長治久安。”

    “唯。”七歲少年應聲。

    屁股離開椅子的廷尉正趙底,自然地拍拍屁股,好像那裡沾了許多灰塵似的,重新坐了回去,面不改色。

    一些想站起來,猶豫中慢趙底半拍的秦臣,本在心中懊悔失去擁龍之功,如今滿是慶幸。

    不是面子上這些小節,而是命運上的大節。

    他們想著王上心思難猜,城府極深,未像昨日朝會上那樣直言前,憑臆測而站隊這種事定要慎之又慎。

    實爵加虛爵,又有實質又有榮譽,看上去好像是更屬意公子成蟜為太子。

    可王上真要是做此想,剛才分明可以一起說,何必等廷尉正要表態再說?

    這是變數,變數就意味著變化。

    哪怕看似九成半是為公子成蟜鋪路,可只要有那麼半成不是,那就不能表態。

    在沒有確定王上心意之前,不表態的最差結果是維持現狀,失去功勞。表態或許會平步青雲,可也可能會墜落深淵。

    身居高位,寧可什麼都不做,也不要犯錯。

    行差踏錯,一步即輸,前半生努力頃刻間付之一炬。

    賭,是下位者做的事。

    成則距離上位者更進一步,敗則死,九成九死。

    嬴政內心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像是幼年自趙國公子們身邊離開,踏出府邸時那般輕鬆。

    這位長公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弟弟這個長安君是實爵加虛爵,又有實質又有榮譽。

    為弟弟歡喜的同時,略帶一絲對秦國的擔憂。

    呂不韋衝著公子成蟜拱手示意。

    “呂不韋為我大秦長安君賀。”

    嬴成蟜先是側身躲過,然後拱手回禮,彎腰過半。

    “弟子所學不及師長萬一,愧為君也。”

    剛坐下去的趙底站了起來,同樣對著公子成蟜拱手示意,跟著相邦呂不韋說道:

    “趙底為我大秦長安君賀。”

    嬴成蟜身子旋轉,對著趙底拱手示意,腰板挺直。

    “小子多謝廷尉正大人。”

    緊接著,朝堂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佔了朝堂總數的一成,盡皆笑容晏晏,為公子成蟜賀。

    小大人似的公子成蟜給每個人都回了禮。

    等這十來人賀過,三四息再沒有人站起,嬴成蟜就知道,目前只有這十來人有意投在其師長呂不韋名下。

    他封了君,他的父王藉此調教群臣,他的師長藉此篩選班底。

    [真是狗血啊……]

    他內心搖搖頭,暗歎一聲,卻又不得不投身於其內心鄙夷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爭權奪勢。

    從他在秦王子楚面前侃侃而談,把白起救出咸陽獄的時候,他就入了天下這盤大棋局,失去了超然物外的資格。

    不成為弄潮兒。

    就要被潮水拍下去,成為弄潮兒的腳下的一朵浪花。

    “成蟜。”一個蒼老女音突兀響起,自上,而傳下。

    秦國朝堂唯有一個女人,華陽太后,羋不鳴。

    嬴成蟜神色有些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貌來面對華陽太后。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直視為敵人的華陽太后,會為了他而與註定為王的父親不快。

    “在。”他欠身應道。

    低著頭,掩住了表情。

    只聽見華陽太后悠然道:

    “孤也與你一賀。”

    “小子多謝太后。”

    廷尉華陽不飛起身,笑著道賀,公子成蟜回禮道謝。

    同為君爵的陽泉君,典客羋宸起身,笑著道賀,公子成蟜再回禮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