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質問
凌照水突如其來爆發的質問,讓烏濃神女有些應接不暇。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些質問。
換言之,烏濃神女其實並不擅長處理自己的情感問題。
梅香少承先祖基業,揹負復國重任,一輩子歷經大起大落,她本以為她此生是不會被其他情感束縛的,沒想到到頭來,卻陷於情感的枷鎖中,難以自拔。
臨至老了,情感的需求愈發強烈。
面對口口質問的親生女兒,梅香嘆了口氣,終是回答道:
“照水,你若再晚來上幾日,咱們要見面,可能真的要靠託夢了。”
北宸國寫在戰書裡的十五日期限,被輕視被慢待被不斷拿出來說事的十五日之約,最初其實是烏濃神女提出來的。
後來蘭草吐露過北宸和烏濃的人質交換,表面的目的確實是為了維護烏濃和北宸沆瀣一氣的友誼,但其最本真的原因卻是一個樸素的情感倫理:
烏濃神女,想在死之前,見她唯一的女兒一面。
她曾為此猶豫過,直到鳴金山上,她的假死被凌照水當做傷疤一樣親自揭開,她才終於可以毫無顧慮地以嶄新的形象去面對她的女兒。
國之約,本是天大的一場騙局。
兜兜轉轉,凌照水終於來到了烏濃神女面前。
凌照水聽到烏濃神女這麼說,愣了半晌。
她對死亡,並不敏感,甚至還生了嬉笑之意。
自打她覺知母親復生,知曉了她驚濤駭浪又大隱於市的半生傳奇,腦中便自動充斥了禍害遺千年的思想,從而忽視了梅香她縱使是個禍害,卻也千真萬確是個紅顏。
紅顏易折。
多活了七年,這回,她又要折了?
梅香見凌照水呆愣在原地,毫無反響,苦笑著補充道:
“水兒,娘這回是真的要死了。”
受了此前梅香假死脫身的影響,凌照水對梅香的這套說辭,雖有動容,卻並未立刻表現在情緒上,展現在臉面上。
真怕自己識人不清,又被人當做猴耍了。
烏濃神女自己信用不佳,造就的苦果只能往自個肚子裡咽。
凌照水無動於衷,她只好繼續解釋道:
“照水梅花香是毒,它經由烏濃王族女性的血脈,代代相傳,從我到你,從你再到衣衣,如今是時候該結束了。前段時間,我用烏濃秘術把它從衣衣身上,引渡回到我自己身上,算算時日,我的大限應該便在這幾日了。”
烏濃神女的這番解釋,可以說是發自肺腑了。
凌照水縱使不完全相信,卻不能完全無動於衷:
“您是說,我天生自帶的香氣便是你說的這種照水梅花香?”
烏濃神女點了點頭。
照水梅花香是香,亦是毒,是每個烏濃王女擺脫不了的宿命。
人之將死,烏濃神女索性也承認了:
“當年我身處險境,卻無比迫切地想要生育一個女孩,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我想通過生育,把我身上帶的照水梅花香引渡到你的身上。”
凌照水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生育完凌衣衣,就褪去了滿身香氣。
而孩子卻自出身便帶有從母親身上褪去的異香。
凌照水記得,那時救了她們母女性命的遊醫便說過:
是凌衣衣,把母親身上的毒,過渡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孩子在肚子裡便表現得異常羸弱,及至出生,也是毫無生氣。
而凌照水自打生育了凌衣衣後,就徹底擺脫了術士斷言的早夭的宿命,雖然失卻了體香,活得卻是無比安康。
原來那是因為宿命經過代際傳承,來到了凌衣衣的身上。
初生的凌衣衣,接過母親的交接棒,染上了獨屬於烏濃王女的宿命之毒。
覺知真相的凌照水問道:
“小時候,你們說我天生帶了寒毒,其實就是這照水梅花香,對嗎?”
烏濃神女點了點頭:
“身帶照水梅花香的人,體溫較常人會偏冷,看上去就像是無法根治的寒毒。”
“我與之抗爭久了,常年會用一些靈芝雪蓮之類的藥物壓制,但你那時還是小小的嬰兒,暴露的病症便會更徹底一些。”
“你父親是當世名醫,他應該便是從你出生後,研究你身上的病症才覺知我不凡的身份。”
“我害怕暴露,勸你父親不要在這病症上下功夫了,你父親總是不聽,他深信能將你治好,我只好有意地疏遠他,慢慢地我們的隔閡便大了。”
在凌照水的印象中,父母不睦日久,卻是頭一次知曉了父母不睦的源頭:竟然是自己。
凌照水想起此前新君告訴她的一些事實:
凌捭闔試圖以新君為藥引,治好自己。
事實證明,與新君的每一次交歡,都會讓凌照水的“寒疾”好上一些。
凌照水無法解釋父親的醫理。
到了此刻,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新君治癒了自己,還是女兒救了自己。
總之,這毒,最終經由自己蔓延到了女兒凌衣衣的身上。
把孩子送到烏濃神女身邊,也是那名遊醫出的主意。
凌照水現在想來,覺得那遊醫應該熟知一些內情,一眼就辨出了孩子病根的出處。
醫者無法解此毒,解鈴還須繫鈴人。
照水梅花香是烏濃王族自帶的宿命,所以凌衣衣想要活下去,只能回到烏濃,回到她的外祖母身邊。
事情也確如術士所料,這些年烏濃神女雖沒有為凌衣衣解毒,卻有法子能剋制她體內的毒素。
在認定了凌衣衣做烏濃王族的接班人後,烏濃神女更是不惜犧牲自己,將凌衣衣身上的毒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說來烏濃神女也感覺到奇特,凌衣衣身上的毒,比之當年的凌照水,已經輕微了很多,就好像被人精密過濾過一般。
烏濃神女一度認為,縱使她不用烏濃秘術,把凌衣衣身上的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她應該也能夠活得長久。
但是,凌衣衣對於烏濃一族而言太過珍貴了,神女不能容許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變數。
為了烏濃大業,她當年可以放下女兒,如今當然也可以犧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