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54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9)(第2頁)

 寒風入骨。一陣風吹來,將桌上的札記吹得四處散開。他急急去撿,彎腰拾起紙張的同時,一個個寫在紙上的揣測映入眼中。

 十年,太孫妃,宋知味,疑我是故人,鄔慶川……

 等拾起最後一張紙,瞧見上頭浴火重生四個字,他眼睛一酸,本就已經彎彎的腰慢慢塌下去,整個人蹲在地上,良久起不來身。

 下雪了。

 他被風雪一吹,整個人又清醒了一些,便連忙捧著札記回到案桌上,取了筆來,虔誠的寫道:“願我所思不得真,願我所想不成讖。”

 但一語成讖,卻實非古人說出來的空話。

 元狩四十九年臘月初八,東宮太監傳話,太孫妃得了急病,已然昏迷不醒。

 蘭山君腳一軟,跌在了地上。

 鬱清梧急忙去扶。

 小太監來請他們進宮,哭著道:“東宮裡亂成了一團,太孫請了蘇姑娘過去,又讓奴才來請您二位。”

 蘭山君卻恍若未聞,耳中不斷嗡鳴,而後失聲喃喃道:“還是發生了……”

 鬱清梧扶著她,離她這般近,哪裡會聽不見。

 若是從前,這只不過是再簡單不過一句話。但是現在,她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他記在心裡揣摩。

 他心裡那個荒唐的念頭又席捲周身,讓他的眼眶一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他的淚也落下來了,直直的砸在了蘭山君的手上。

 冬日裡,淚水太燙,便顯得尤其灼人。

 蘭山君手被燙得回了神,瞧見他的模樣,還以為他在擔心太孫妃,便理智回籠了一些,重新鎮定下來。

 她安撫道:“應當會無事的,你別慌張。”

 鬱清梧垂頭,哽咽出聲:“好。”

 小太監看見了稀奇得很。鬱夫人沒哭,倒是鬱大人這樣的漢子哭了。

 想來是真心繫東宮,是個一等一的大忠臣。

 蘭山君卻沒有時間多寬慰他,只問小太監:“可查出來太孫妃是什麼病?”

 小太監:“好似是風寒,天一冷就病倒了。”

 他抹淚,“這個鬼天,今年的風雪還是太重了。”

 ——

 東宮,所有的奴才跪在風雪裡,不敢出聲,有好幾個忍不住哭泣,不用問任何人都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

 他們這些人,明日還能活著,便是老天開恩。

 不斷有人被拎走審問,慘叫聲連連。幾個太醫在屋內查看太孫妃所用所食,卻查不到什麼緣由,腦門不斷冒冷汗。

 皇太孫臉色慘白坐在一側,不看他們,只問蘇合香,“怎麼樣?”

 蘇合香皺眉,“已經將所有吃過的東西都催吐出來了,也用了藥,但依舊不醒,看樣子,是中了毒,傷到了肺腑。”

 皇太孫:“中毒?”

 蘇合香點頭,“是。”

 但也只有她敢這般直接說。

 外頭的幾個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敢附和這兩個字。

 東宮這般的地界,若是太孫妃真是中毒,那大家也都不要活了。

 正在此時,皇帝趕了過來。

 他不顧一身的寒氣,關切問,“怎麼回事?劉貫說元娘得了急病?什麼急病?朕這一路上真是擔心得緊。”

 皇太孫表面的功力到底不及他,此時此刻,他做不出痛哭模樣不出一句話。

 他好似只吊著一口氣,顫顫巍巍朝著皇帝跪下去,顫聲道:“中毒。”

 皇帝手一頓,看向太醫,“誰診出來的?什麼毒?”

 太醫院案首陳元珍心驚膽戰的出列,斟酌道:“臣等……尚且不曾確診太孫妃為中毒。”

 皇帝皺眉,“那是誰說的?”

 蘇合香躬身行禮,“是臣女。”

 皇帝:“你是誰家的姑娘?”

 蘇合香:“已故太僕寺卿蘇懷仁是臣女的祖父。”

 皇帝記起來了。

 蘇懷仁剛死不久,他還記得蘇家的事情。

 他看看床上沒有生氣的元娘,再看看蘇合香,眯起眼睛,“你年歲尚小,醫術恐有缺漏——你敢保證,太孫妃是中毒嗎?”

 蘇合香絲毫不懼,“臣女不懂其他,只懂醫人。毒就是毒,不能隱瞞於人,既然說了,便敢承認。若是真的診錯,便是學藝不精,自甘受罰。”

 一番話倒是讓皇帝刮目相看。

 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問,“什麼時候能醒?”

 蘇合香搖搖頭:“不知。”

 還是太醫經驗豐富,他們雖然不敢說是中毒,但卻可以說其他的,“若是在明日中午之前醒來,便能無事。”

 皇太孫:“若是明日中午之前醒不來呢?”

 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回太孫……那便有生命之危了。”

 皇帝就一腳踹在他的身上,“生命之危?太孫妃若是有一點不好,朕就宰了你們九族!”

 又大發雷霆叫人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誰敢在宮裡下毒!”

 皇太孫跪在一邊,知道讓他如此惱怒的還是毒能下到東宮的緣由。

 他想起了之前鬱清梧說的話。

 他說:“恐齊王借陛下的棋子行事。”

 會是如此嗎?

 這個東宮裡,那般徹查過了,還是有皇帝的爪牙?還有多少?

 蘭山君和鬱清梧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皇帝皺眉:“怎麼叫他們來?”

 皇太孫:“孫兒聽鬱清梧說過,他曾學過醫術,情急之下便叫人進宮了。鬱夫人又算是阿蠻的先生。元娘出事,孩子們擔心,孫兒卻無暇顧及他們,只好讓鬱夫人看顧著。”

 皇帝:“你倒是對他們夫妻放心。”

 但這般時候,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懷念起之前元孃的好來,“這個丫頭,小時候就膽大包天得很,可一定要好起來啊。”

 蘭山君進屋的時候,便聽的是這句話。

 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光聽話音,半點聽不出什麼不對。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太孫妃去世之後,便對太孫開始厭棄,也沒有為太孫妃的死正名過。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是拉虛脫了,一天就寫了三千字,還有三千是昨天的!

 淦,明天中午十二點補一更,我先睡了,暈暈乎乎的,晚安晚安。

 元娘沒事哈,不用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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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隨著鬱清梧最後一句話音落下,皇太孫頓時臉色煞白,蹭的一下站起來,連著兩人面前的棋盤和棋子一塊帶倒在地。

 但他已然顧不得這些,急急的往外頭衝,高聲喊,“元娘——阿狸,阿蠻!”

 聲音惶恐之至,讓鬱清梧想到錢媽媽之前說的那句話:“像鄔慶川死了。”

 如喪考妣。

 鬱清梧的目光越發凝重。

 他僅僅在太孫面前揣摩一番,他就已經這樣了,若是齊王真對太孫妃下手,恐東宮大傷元氣。

 屋外,太孫妃正在東廂房看賬本,聞言著急出門,“怎麼了?”

 皇太孫身子本就不好,如此大喊一聲,瞬間氣喘吁吁起不出話。他扶著廊柱,氣息不穩,嚇得太孫妃三步並作兩步過來,“阿虎!到底怎麼了?”

 皇太孫艱難開口:“孩子們呢?”

 太孫妃:“在睡呢。”

 又叫了奶孃來問,確定平安無事之後,皇太孫才鬆口氣。

 太孫妃卻不放心,趕緊扶著他進屋坐下,攢眉看向鬱清梧,“鬱大人是對太孫說了什麼?”

 鬱清梧已經將散落滿地的棋盤和棋子撿起來了。他恭恭敬敬的道:“臣只是提醒太孫,齊王手段一直陰毒,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這回咱們壓得他喘不過氣,失了聖心,他必會報復。”

 “依著他這回的手段,應是喜歡挑唆太孫跟陛下對上的,說不得下回也會如此。所以臣猜測,他會不會直接利用陛下暗處的棋子來害太孫妃和兩位小殿下,以此讓太孫去恨陛下,一旦太孫失言,便之前所有,功虧一簣。”

 太孫妃就想起蘭山君之前跟她說的話,明瞭道:“是山君想到的吧?”

 鬱清梧點點頭。

 太孫詫異,“鬱夫人說的?”

 太孫妃:“山君之前就跟我說過,齊王恐會對付我。”

 原來是這般。皇太孫這才安心道:“既然如此,我便暗暗細查一遍。”

 他還以為是鬱清梧得到了什麼風聲。

 太孫妃便笑起時我就查過一次。”

 但小心無壞處,多查也無妨。

 而後見無事,便也不再留這裡,只笑著跟鬱清梧道:“這幾日太孫心情好,一頓能吃三碗飯,今日被你一嚇,估摸著一口也吃不下了。”

 太孫失笑,鬱清梧恭謹垂頭,等再跟太孫下棋的時候,卻罕見的走了神。

 他從昨日到現在,心中其實一直有個疑問。

 山君是如此的聰慧——山君是世上最聰慧的人。

 可是,她在說擔憂太孫妃恐被齊王暗害的時候,根本沒有提到過小世孫和小郡主。

 她似乎從一開始就覺得齊王若是害人,就只會害太孫妃。

 這不太像山君的性子。

 他日日窺探山君,像年少之時窺探朝局一般,細細碎碎,什麼都想知曉,唯恐知道的不詳不細,哪裡出了錯,便要失榻挪屋。

 所以,從山君早間愛用哪把梳子梳頭到晚間喜歡先取下發髻上的哪支簪子——他都一清二楚。

 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熟悉她的行事。

 他知道山君想事情,喜歡細無鉅細,且愛將牽繫不大甚至是毫無關聯的人和事放到一塊去想。

 他曾經疑惑她為什麼會有這個習慣,也知曉她這般的習性根深蒂固,至今未變。

 那她就不太可能會在思慮齊王和東宮之事時,遺漏掉齊王還會謀害世孫和郡主。

 山君……更像是從一開始,就定下了齊王會謀害太孫妃的結果,而後不斷推測緣由。

 鬱清梧深吸一口氣,又把今日的猜疑跟之前對山君的猜疑放在一塊。

 點天光,宋知味,太孫妃……應是有一個緣故,能將他們串起來才對。

 這,應該是山君最大的秘密。

 鬱清梧回到太僕寺的時候,龔琩過來送各地太僕寺的官員名冊,瞧見他臉色不太好,便勸誡道:“誰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鬱少卿,你要保重啊。”

 鬱清梧笑了笑,溫和道:“我沒什麼事情。”

 龔琩不愧是個紈絝,勸人的時候也帶著自己的獨特見解,低聲道:“你不要硬撐著,若是累了,定然要好好養才行——不然很快就會不行了!如此得不償失,以後叫嫂子怎麼看你?”

 鬱清梧也是個男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立刻難看起。”

 龔琩:“我也只是勸勸你嘛。”

 但他倒是聽聞鬱夫人至今無孕。他苦口婆心勸誡:“咱們這般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能學著那些迂腐人一般推卻責任。依我所知,你若是太忙了,身子一壞,也是難以讓女子受孕的。”

 “所以說,男人行不行很是重要,關係著傳宗接代——鬱大人,你萬不可累著了。”

 真是越說越沒邊!鬱清梧急急打發他走,“到底是衙門裡,說這些做什麼?”

 但等到下值的時辰,他猶豫一會,還是早早的回了家。

 錢媽媽拿著新種出來的蘿蔔咬,“喲,鬱少爺,今日回來得早啊。”

 鬱清梧拘束的站在那裡:“我平日裡回得很晚麼?”

 錢媽媽:“自然。反正沒有今日這般回得早。”

 蘭山君正好走出來,笑著道:“太僕寺忙碌得很,他能回來已然不錯了。”

 鬱清梧很是羞愧。他羞愧的低頭,羞愧的去拿框中的蘿蔔,羞愧的咬了一口,就在羞愧的吞下去時,他瞧見錢媽媽在給他使眼色。

 鬱清梧側了側頭,疑惑看過去。

 錢媽媽:“鬱少爺,生蘿蔔吃了晚間會放屁。我老婆子一個人倒是無所謂——”

 鬱清梧急急吐了出來。

 蘭山君忍俊不禁,“錢媽媽騙你呢。”

 鬱清梧臉色更紅。

 蘭山君卻有正事在等他。她拉著他去一邊問,“可跟太孫說了?”

 鬱清梧點頭。

 蘭山君這才放心。總要有所防備才行。

 又說起祝大人高升的事情,“紜娘請了我們去吃席。”

 上任刑部侍郎牽扯到了太僕寺戰馬案裡,便空出了位置,祝大人填了缺,已經是刑部侍郎了。

 鬱清梧低頭哎了一聲,紅臉尚未退盡。

 蘭山君便看了看他,笑著道:“鄔慶川也讓人送了帖子來——他要做壽辰了。”

 鬱清梧一愣,鄔慶川的生辰確實快到了。從前他總是要備一份禮的,今年倒是不用。

 他譏諷道:“竟還給我送帖子來——他倒是不失禮。”

 蘭山君:“齊王現在被壓了一頭,他當然也想與你緩和關係。”

 當一個人鑽進了權衡利弊的陷阱裡,便什麼都只想著權衡利弊四個字,於是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但他越是這般,鬱清梧就越恨。

 鬱清梧:“恐他覺得,阿兄的死,我遲早會覺得不重要。就像他‘看開’了一般。”

 蘭山君便道:“所以我將帖子撕碎了裝好,又隨了一瓶壯陽藥一塊送去做壽禮。”

 鬱清梧差點被口水嗆著,也不惱怒了,不停的咳嗽起來,“你給他送了什麼?”

 蘭山君猶豫一瞬,還是伸出手輕輕替他拍了拍後背順氣,低聲道:“齊王給他送了幾個妾室做賀禮。”

 鬱清梧明白過來。他這陣子忙著王德義和馬瘟的事情,倒是不曾聽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