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睡早點起 作品

240.第240章(第2頁)

 這哪裡是什麼寶剎?看起來分明是個專司坑蒙拐騙的淫祀!

 謝淵面色一沉,就準備往方丈走去。

 可是走著走著,他又頓下了步伐。

 “謝謝大師傅!要不是你們這藥啊,小老兒早十多年前就蹬腿了!”

 “阿彌陀佛,這是老丈自己平時積德行善,敬香禮佛的造化。”

 “長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吶!沒有你們的神水,我們鎮子的疫病早就將我們全殺絕了啊!”

 “快快請起。我佛慈悲,這都是貧僧應做的。”

 “大師,謝謝賜藥……”

 謝淵皺著眉頭,這一路過來,他聽到許多類似的對話。

 金光寺似乎充當著附近的藥局醫館,也救了許多人的命。好些對話沒在人前,是謝淵的耳力隔牆聽見,以金光寺的規模看起來也不是請的託。

 山下的鎮子叫河灣鎮,鎮子裡很多年前似乎爆發過大的疫病,得虧金光寺才把全鎮的人救了過來。

 而這河灣鎮的居民自從疫病之後,鎮民都身虛體弱,動不動就害病,大夫從來難治。況且普通人哪去得起醫館?大多數都自己抗。

 但是金光寺的信眾可以憑几十文錢,在這裡面領山上的神水,說是山泉經佛陀賜福而製成,喝了之後能治百病,包括鎮民的怪病。

 謝淵本來不信這明顯的騙術,可是一路而來聽到太多來治病的了,並且許多都不是第一次來,話裡話外這神水的確是神,比什麼瓊漿玉露都管用。

 謝淵生出疑慮,如果是騙子的符水,早就把人喝死,哪來的回頭客?而若只是安慰劑,也不該有這麼多人奉作神藥,不斷來求。

 如果這佛寺真的有治病救人之能……

 他腳步一轉,往佛寺的後山走去。

 轉過層層院牆,後面的守衛漸趨森嚴,明顯可以看到許多身強力壯的武僧,修為還十分不弱。

 甚至謝淵都看到了氣血一變境的大和尚出現這這裡,不由眉頭一挑。

 不過普通的一變境對他來說已經毫無威脅,和外練差別也不大。他雙眼幽光閃爍,輕輕巧巧的繞過重重防衛,到了寺廟後山一處崖下。

 那懸崖是一處不大的瀑布,山泉在崖上匯流,在此嘩啦啦墜下,便在崖下匯聚成一個寒潭。

 寒潭旁邊有幾座僧房,僧房中間圍出一個大空地,空地中間是許多大水缸。

 很多和尚在這片建築裡進進出出,不斷取寒潭之水匯入大缸,然後往裡面撒上瀰漫著草藥香氣的粉末。

 謝淵靜靜立在那些大缸的旁邊,默默注視著這佛寺工坊的勞作。

 趁人不注意,他撈出一點缸裡的水花放在鼻前,嗅了嗅之後,眉頭一挑。

 聞起來似乎是正經藥粉。

 謝淵又轉入那幾間僧房,裡面分別是貯藥、搗藥、配藥、磨粉的工坊,許多和尚裡面熱火朝天的忙碌,配置出一盆盆的藥粉,然後由專人倒入外面的水缸之中,攪拌搖晃,製成藥劑,又裝配好後,運到工坊外面,往寺裡運去。

 什麼佛陀賜福,分明是現代化流水線口服液工廠。

 謝淵對這金光寺的規模又有些刮目相看,順著這工坊的流水線走了一圈,確認這所謂神水最後就這樣入了上山求藥的信眾之手。

 而不少甚至當場灌下,氣色紅潤,連連拜謝這裡的大和尚。

 謝淵就像一個遊離世外的旁觀者,靜靜注視著這一幕。

 “山泉水就是普通的山泉水,最多含些礦物質;而工坊裡的那些藥都是正經補血益氣的草藥,雖然看不懂配方,但是不可能是毒藥。何況每一個大缸就那麼一些草藥粉,劑量談不上有多少作用。”

 謝淵意外的發現,佛陀賜福的泉水是假的,和尚用了心是真的。這所謂神水不見得有多神,但多少有些益處。特別是配合信眾對金光寺的崇拜,心理作用做輔之下,當成良藥亦無不可。

 謝淵的心理頓時有些複雜。

 他一開始以為這裡是一個真正有益於民的佛寺,就如雲山劍宗惠及周邊一樣;

 後來發現這裡個個和尚都為騙錢,恨不得多推銷兩炷香,怪不得這裡上山的都苦,恐怕周圍都被這金光寺和尚欺男霸女壓榨乾了。

 可是現在又發現,這金光寺又的確幫助了底層百姓,幾十文一副的神水雖然仍然暴利,但對看不起病的窮人來說,真能治病。

 如果搗毀了這金光寺,那些連一點點成方子的藥水都喝不起的百姓又去哪看病?

 而金光寺在此,此地的盜匪流民明顯比其他地方少了許多。

 這金光寺,好像不能單從好還是壞來評價。

 便如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矛盾的集合體。

 謝淵在大雄寶殿前站定,糾結了許久。

 隨後他仰頭看看那面露慈悲的金身佛陀巨像,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下山的路上,謝淵總感覺心裡有些困惑,動作便有些慢。

 走著走著,突然看到前面一個人影有些熟悉。

 他看了看,發現正是那求子的俏麗村姑。

 謝淵嘆了口氣,走到那村姑旁邊:

 “姑娘,別信那和尚的,他們只是饞你的身子。”

 村姑本來也有些魂不守舍,突然聽到旁邊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過她轉頭看來,面前這個漢子樸實憨厚,面目誠懇,心裡驚嚇小了許多,嘀咕道:

 “誰不知道呢?”

 “真的,你別不信……嗯?”

 謝淵下意識的接著勸道,結果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有些詫異。

 那村姑撇了撇嘴:

 “誰不知道這裡的和尚好色貪財?什麼送子,送的是他們自己的種哩。”

 謝淵見她這麼明白,知道自己多事了,訕訕笑道:

 “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別去,不要被他們騙了。”

 “還是要去啊。”

 那村姑幽幽道。

 “啊?”

 謝淵有些看不懂了。

 村姑似乎心裡面也很糾結,所以碰到個陌生的外地人,反而多起嘴來:

 “多少村裡的女人都來過了,家裡揭不開鍋的、吃不起飯的、過不去冬的,來了之後睡一晚上,拿著銀子就回去過活,多好的事?反正就是兩腿一張,誰的牛子不是牛子?閉上眼睛就一小會兒的事……”她看似在給謝淵說,實際上在自言自語:

 “蘭花,忍了,相公還要考學哩。”

 謝淵聽著這村姑的虎狼之詞,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原來求子是句黑話……

 原來別人什麼都明白,比他這個外地人懂多了。

 這村姑倒是也叫蘭花,看來叫蘭花的村姑都挺好看的。

 謝淵本來還想問“你們的丈夫不介意嗎”,可是還是識趣的閉上了嘴。

 生活所迫,肚子都吃不飽,哪裡還管得了這些?以前小石村也偶爾聽聞類似的事,不少還是丈夫催著去的。

 謝淵又回頭看了看金光寺碩大的門臉,神情複雜,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這地方哪有佛韻?

 但也許這地方才有佛韻。

 不過謝淵終究是除了見識沒收穫什麼,一路繞過河灣鎮,腳步一轉,往北邊走了。

 目的地是往西,但是在河灣鎮露了一小會兒臉,雖然走得及時,也可以換換方向,再兜個圈子。

 越是靠近勝利,越要小心,埋伏往往就在即將到達終點的最鬆懈之時。

 只是金光寺的見聞給了謝淵許多啟發,他一直想著想著,甚至都在想,世家真是純粹的惡嗎?

 烏河鎮的火光,百多號人的集體毒殺,至親無能為力的哀嚎……只是冰山一角。

 從這方面看,世家之惡,罪不容誅。

 可是,另一方面來說,論民眾富足、城鎮安定,江南這邊勝過雲州雁州許多。

 世家掌控力強之地,甚少有宵小敢於作亂,而有世家治理、把控,他們的屬地往往都比旁的地方富庶的多,百姓稱得上安居樂業——當然,只要別惹到世家子弟。不過普通的老百姓,一般也見不到。

 謝淵收到李星拓單人只劍壓江南的消息後,也曾熱血沸騰的想過等自己修為有成,也要效仿宗主。不過和這兩家結仇這麼深,他可能不見得會容情。

 但如果真要說哪一天,謝淵單人只斧去把錢姚兩家的首領全砍了,世家都瓦解了,那江南會是個什麼樣子?

 巨大的變革中,是不是也會像當年的八門之亂一樣,人心惶惶,接近民不聊生?

 也許世家就是一塊長在民眾裡的巨大肉瘤,若是除去,將會帶來一個血肉模糊的巨大創口。要止不住血,可能還會要命。

 想來李星拓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不止是因為身為劍宗之主對世家家主下死手的影響。

 謝淵長長呼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兩難。

 世事都分兩面,可謝淵要考慮哪一邊呢?

 謝淵往北走沒想通這個問題,往東時沒想通這個問題,往南時沒想通這個問題。

 等到往西疾步,準備一鼓作氣進入蜀州、徹底離開江南世家之領地時,發現自己任性由心的亂轉,怎麼又轉到了河灣鎮。

 “看來是放不下這裡了。”

 謝淵吐了口氣,乾脆進鎮子裡看看。

 他漫無目的的順著河邊走著,碰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想了想,上前問道:

 “老丈,你去過金光寺嗎?”

 “唔?去!去過啊。我去過不少次哩,要不是金光寺的大師救命,我早就病死了!”

 “這樣啊……”

 謝淵問過好幾個,都是如此說辭,彷彿金光寺腳下的百姓,個個都受過它的恩惠。

 不過只有一個,對謝淵的問題嗤之以鼻:

 “不去!只有傻子才去那毒寺。”

 “毒寺?”

 謝淵詫異道。

 “毒寺!自從三十年前金光寺的和尚來了這裡,在上面修了個小廟,這河灣鎮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動不動就疫病,人人都得怪病,不是毒寺是什麼?”

 那老人義憤填膺的說道。

 旁邊有人呸了一聲:

 “老瘋子又在胡言亂語了!太陽還是雞叫起來的不成?以前村子裡該生病死人還不是生病死人,反而是金光寺來了之後大家才好過起來。它為啥能修那麼大?就是因為它能幫大家,裡面的佛是真的靈哩!”

 “蠢如牛!”

 老人翻了個白眼,罵了旁邊的老者一句,另外的老者頓時眉毛一抖,和他罵起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