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貓安頭 作品

二百六十五章 TE·歲月漫長(下)

冬雪曾經做過一個夢。

 

她看見,人們笑著看著她,像對待著低他們一層的動物,像對待著腳下的塵灰。

 

她隱秘的情緒被人血淋淋地揭開,帶著撕扯皮肉筋骨一般的疼。

 

她成為了雨中的綿羊。

 

她一直幼稚,擁有名為“長不大”的罪,擁有被父母痛斥的罪。

 

但有人會永遠停在原地,等著她,像一隻陪她沉底的藍鯨。

 

像陪她淋雨的綿羊。

 

只要抱住對方,她就像抱住了全世界,她的胳膊像是能扛起所有苦難。

 

她曾像只枯死的皮囊,像遊蕩的幽魂,一次次沉溺在反覆輪迴的夢裡,重複著最為痛苦的時光,無法走出。

 

……在這樣不被包容的世界裡,她經歷了一場極為漫長的成長。

 

“人們在給予他人生命之後又死去,而沒有人能給對此做出選擇。”老太太輕聲道:“能影響我們的,更多的是我們自己——我們將沒有遺憾地過完此生。”

 

火焰瀰漫間,冬雪抬頭,看見玻璃牆上火光跳躍間自己的臉。

 

在這片被壓抑了的“天堂”裡,生命被狹小空間擠壓破碎。

 

……本不該存在的、虛幻的的世界,束縛了學生與教師們,也鎖住了她自己。

 

但現在,隔著歲月的屏障,她看見了她不曾接觸過的【未來】。

 

她的掌心,隔著一層歲月的玻璃,與老太太伸出的手掌相貼。

 

“你分明曾經有才華,有能力,卻偏偏選擇在自己最光彩的時候畫地為牢。”她輕聲說:“何必找回我。”

 

“但在這樣的天地裡,你不該永遠年輕。”老太太輕聲回應著。

 

她的言語之間情緒格外安寧,聽著就讓人平靜。

 

冬雪貼住了玻璃牆,似想撞進對方的懷裡。

 

老太太攤開手。

 

像陽夏曾經抱住她那樣,她貼著她。

 

冬雪的胸口,驟然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失重感。

 

她身上的衣帶在隨著她抖動,鮮紅的舞裙在火焰中緊貼著身體,她裙邊的蕾絲在火中躍動,身後長長的尾帶像斜飛的烈火。

 

燃燒著的天堂中,淚水泯沒在洶湧的烈火中。

 

“我還能長大嗎?陽夏。”

 

她輕聲問:“……我,還能愛你嗎?”

 

老太太堅定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愛與死,這本是人生中最為偉大的話題——但為什麼我們要因為愛情而死亡?”她輕柔地說:

 

“冬雪啊……【愛情】並不是什麼絕對的成熟標誌,而是人,要成為人。”

 

在一片明亮的火焰中,她的眼神清澈地望過來,厚重的皺紋下,似一對鎖著深沉歲月的湖。

 

“冬雪,浪漫,天真,虛幻的情感……這些都是我無法捨棄的東西——這些都是你。”

 

“筆尖的光輝也好,躍動在紙上的靈感也好,從喉嚨裡而出的表達欲也好……我們本不會成為一座座沉默的孤島。”

 

“你的眼中。”

 

“可以有不公平的事實,可以有糧食與蔬菜。”

 

“……你本不用成為制式的齒輪。”

 

“活著才能令河流湧動,站起才能看見天空。”

 

“雨中的紅傘,夏日的教室,街道擁擠的人流。”

 

“墜落的瀑布,日光下流淌的戈壁,碎裂著鹽鹼的平原,四季滾燙的河山。”

 

“……我們遲早會看見其中的景緻,成為其中的‘人’。”

 

“而到那時,坐下也好,站起也好,原地駐足或是逆著人流……怎樣都好。你本該自由選擇自己的行進方式。”

 

“將迫害看作世界的不公,將言論化作重整的吶喊,你值得將自己從哪處的縮影變為直立的個體。”

 

“你從不該是受害者,也不會成為施暴者。”

 

“血管中流淌著的善意從未被阻隔。”

 

“新的將被創造,舊的也能延續,僵化的將被火熱,而我們的心態永遠年輕。”

 

“駐足的生命,它可以重獲新生。”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跨越漫長歲月。”

 

“歷經寒暑夏冬。”

 

“……因為我們是‘人’。”

 

“而我們要自由而尊嚴地,行到最後。”

 

……

 

“冬雪。”

 

“我愛你。”

 

……

 

冬雪閉上了眼。

 

舞動的血色長裙在身後飛揚,燃燒著的火焰又紅又亮。

 

她飄揚的黑髮被霞光般的火焰染成了深紅色,連那沐浴於光亮中的臉都像細軟的白沙。

 

火熱的空氣灌入她的胸腔,她微動著嘴唇,眼角落下一滴淚。

 

“謝謝你的愛。”

 

她輕聲說。

 

“聽……”

 

老太太閉著眼。

 

她微笑著,神情安詳。

 

“冬雪,你聽見……”

 

冬雪側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