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三章 “我在等一場春天(終)”(“猈龍”盟主加更)(第2頁)
也許過了很久,又也許只是一瞬。
蘇明安低聲回應:
“是。”
霖光僵硬的臉上,微微笑了:
“謝謝。”
“雖然我還是不懂……什麼是‘愛’。”
“我有點想哭。”
“如果最先遇到你的是我,如果我的身上沒有‘陣營Boss’的提示,如果我沒有被神明扭曲成這個樣子,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我們能早些成為朋友?”
“……”
蘇明安的眼神顫抖了一下。
隨後他堅定地回應:
“是。”
沒有染上陰霾的你,眼中沒有汙泥的你。
為了朋友的喜好能去學習幾十年的泡茶、龍國字、繪畫、笛曲——那樣堅定的你,那樣渴望友誼的你,那樣純白無垢的你。
如果在最初,我真的遇到了那樣的你。
我一定會和你成為朋友。
……但是沒有如果。
消散的最後,二人落地。大地的震裂之中,磚瓦飛濺之中,霖光顫巍巍地拿出了一柄竹笛。
清幽的笛聲從唇邊傳出,他想到了和路維斯的所有經歷。他來不及將四十年寫的笛曲一首首吹給路維斯,所以只吹了那一首最初的《缺失》。
那時,十一區花園別墅,白髮的代行者站在門口,潔白的柵格圍起白日亮起的燈光,將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輝,像是架起了一道水與光的長橋。
代行者潔白的髮絲隨風而起,彷彿千年不化的霜雪。
一陣風動。
四十年前的兩人對視一眼。
——彷彿就是永恆。
蘇明安發出顫抖的笑聲。
霖光微微笑了,如同雪底春風。
他的身形越來越透明,像是即將破裂殆盡的泡沫,包括那張蒼白的臉,那些飄揚的白髮……都在不可遏制地消散,好像一隻漸漸碎裂的蝴蝶。
他吹著笛子,聲音越來越低,眼中卻有著幾乎將人點燃的喜悅——
路維斯。
——我用呂樹的模式學著怎樣交友,初遇就表達了對朋友的歡喜,希望你成為我生命裡的光。
——我用呂樹的口吻對待你的敵人,怒罵那些憎恨你的人。
——我用呂樹的茶藝、呂樹慣用的寵物,去與你相交。
——我用呂樹的髮色,呂樹相似的身形,呂樹的偏執與困惑,去面臨這個殘忍的世界。甚至僅僅因為我與呂樹相似,才被你關注。
我卻不是呂樹,甚至不屬於生命本身。我最討厭被認錯,但最諷刺的是我的一切都建立在“被認錯”的基礎上。
沒有自己固守的方向和底線,沒有生命的白紙。
就像我現在也不理解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不會再孤單了。”
霖光的笛聲頓了頓,聲音裡帶了哭腔。他愈發貼緊了蘇明安,好像這樣就能成為一條真正的生命:
“……有人抱著我了。”
……
“嗚嗚嗚——”
最後一個音節從笛中傳出。
隨後咣噹一聲,竹笛滾落。
蘇明安感到懷中一輕,身旁忽然飛來了一隻蝴蝶,小小的,像火焰一般。它眷戀地環繞著他,像是一點溫柔的火。
或許是疲憊帶來的幻覺,他看見上方彷彿不再是傾落的磚石,而是飄落而下的銀杏葉,漫天黎明透過樹影投射下柔軟的金紅色光影,葉攪碎光,光融於葉,一寸一寸地舔舐他的衣衫,這光芒太溫暖,讓人感到眩暈。
然後,他看到了一隻很大很大的薩摩耶。
毛色純白的大狗狗立於銀杏樹下,緋紅的蝴蝶圍繞著它輕舞,來自天際的洋紅親吻著它的絨毛,它彷彿被日光染成。
而它昂著頭,像一隻守望黎明的孤狼,保持著長久不變的姿勢,永遠等在樹下,雙眼明亮,好像在等待誰。
它等了很久很久……跨越了長久的民眾憎恨、恐懼與悲哀,捱過了兩千三百次模擬的絕望、困惑與孤獨,擁有最崇高的忠誠與堅持。
當蘇明安與它對上視線時,它緊緊凝視著他。
“汪。”
它朝他汪了一聲。
好像在叫路維斯。
黎明從遠方升起,展現著黑夜變為白晝的奇蹟,遠處似乎傳來一聲破曉雞鳴,此起彼伏,一唱百和。絲絲縷縷的暖光一寸一寸從天際滑落,照亮了薩摩耶身邊的所有黑暗。那些乾枯的小草、那些未長開的花苞、那些泥土中的小生命……緩緩破土探出頭來,享受著黎明之美。
它們被薩摩耶的身軀擋了一夜的寒雨,終於在陽光到來的這一刻迎來新生,春光盎然。
而擋了一夜寒雨的薩摩耶,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雨珠,緩緩垂下了頭。
它虛弱的身軀一點一點倒下,淡色的眼眸一點一點闔起,一身宛如日光凝成的白色毛髮隨風微揚。
“汪。”
它虛弱地又朝蘇明安汪了一聲。
好像在和他道別。
當它倒下去時,四周靜謐肅穆。
雲霧散去,它的眼中彷彿匯聚了所有的河流。
——黎明之下,薩摩耶在雨水中死去,而它庇佑的生靈在陽光下永生。
“嗚嗚嗚——”
笛聲停了。
蘇明安仍保持著環抱的姿勢,彷彿懷抱著一整座城邦的陽光。
粒粒白光從他的臉頰、手臂、胸口輕柔地散落而開,彷彿一隻只純白色的蝴蝶。那繡著松竹的漢服、那飄揚的白色髮絲、那一對緊緊凝視他的淡色瞳孔……都已經消散。
他的喉嚨哽咽了一下,再也看不見幻象中的薩摩耶,也看不到現實裡的白髮青年。
他的雙手下意識向前收緊,卻觸碰不到任何體溫。
“霖光……?”他輕聲呼喊,好像怕碰碎了什麼。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懷中,看不到任何東西。
霖光不見了。只有紛飛的,像是小蝴蝶一般的白光,擦過他的髮絲與衣袍。
“咣噹——!”
一支竹笛滾在他的腳邊,上面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龍國文字“補給路維斯的禮物”。
“霖光?”
蘇明安又喚了一聲,唇角被苦澀浸溼:
“霖光……?”
無人回應。
眼前除了紛飛的磚石,什麼也沒有。
他新交的朋友消散了。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眼裡湧出無法控制的淚光,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色,像霧靄深處一縷光。
尖銳的痛苦和錯失感從五臟六腑瀰漫開來,他捂著臉,悲傷灌滿了顱腔,像有一隻手捏緊了他的心臟,眼前滿是共鳴的幻覺與重影。
“霖……”
他說出一個字,重重喘了一口氣。喉嚨一片黏膩,一口血吐了出來,腦袋像被刀劈開一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