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嗔與痴
夜來長靴輕盈地點在那樹叢之上,翠葉頻頻點頭,像是在衝她致意。隱約有風聲掠過耳畔,帶著一陣微溼的涼意。
她自嘲一笑,催動輕功,似是要逃離這個地方。忽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小湄,你別生氣......”
她乍聞此聲,心中一驚,頓時倉皇回頭,而背後卻空空蕩蕩。
哪裡有什麼人?
——那是她上山的第三年。
早鶯爭暖樹,新燕啄春泥。
“小湄!師兄錯了!”
方至變聲期的少年聲音沙啞,又透著一股急切,在她身後心急火燎地追喊她。
“小湄,你別生氣了......”他一面喊著,愈發加快腳步。
行至一處遼曠之地,她忽然止步,轉身問道:
“師兄何錯之有?”
對方沒想到她會突然停下,急忙收起腳下輕功,杵在原地。
“這......這...”他“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不該......不該讓師父知道......”
她將頭一撇,沉聲道:“師父視你如己出,你同他老人家說什麼,我也管不著!”
這話便是極為大逆不道了,但她一向如此,也不管對方聽得幾分刺耳,也要先說為快。
“小湄,你別這樣......”少年面有難色,又想走近,又怕她一個衝動再跑了去。
“我如何了?”她心中自是難過,聽聞對方說話卻惱怒不己,“我先前和你說什麼?!我說我想留下小雪,偷偷養著,若是師父知道,一定不會同意,我求你不要告訴師父。”
“當時師兄你也是答應了的......”她一面說著,心中委屈,眼裡竟蓄滿淚珠。一抬頭,那淚珠也跟著滑落眼眶,“可是你倒好!轉頭就告訴師父!現在好了,師父要我們把它送回去,它都還沒長大,送回去是要讓它自生自滅嗎?”
少年聞言,連忙走到她面前,替她拭淚。
“師父說物競天擇,萬物都有自己的道,小湄,我們......”
她一把推開對方,怒道:“師父師父,你就知道師父說!你什麼時候能自己想想?”
少年呆了呆,便是未曾考慮過這個。
不過他隨即解釋道:“可是師父說得是對的,尋常猛獸最多不過二十年便會死,可雪獅有靈性,短則西五十年,長可壽至百年。小湄,你護得了它一時,能護得了它一世麼?”
“我......”她一愣,卻辯駁道,“可是它還那麼小,若放任它回了山林,還有那麼多豺狼虎豹,白白被吃了去,好生可憐......”
“小湄。”少年循循善誘,溫聲說道,“你想想看,若是你將它帶在身邊養著,不出幾年,你也要下山了......到時候它什麼都不會,難不成要靠師父養著才能活命?”
“這......師父養著,有何不妥?”她怔了怔,任憑對方用絹帕在她臉上耐心擦拭。那手指上滿是老繭,平日裡慣於握劍的手,此時卻沒有將她弄疼半分。
“唉......”少年顯然對她這幅“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有些無奈,“師父也會老,也會仙逝而去,你我也好,小雪也好,都不能靠他一輩子啊......”
誰知她卻有些懵懵懂懂。
仙逝?什麼是仙逝?
“師父為什麼要仙逝?”
對方一噎,看了看周圍,像是在尋找誰的身影。未果,他放下心來,低聲說道:“仙逝就是‘死’的意思,人都會死,我也會,你也會......那天那頭大獅子無奈將這頭小獅子交給我們,就是因為它快死了,明白麼?”
她歪了歪頭,還是不解道:“小雪的孃親死了嗎?我怎麼沒看到?”
——他們與那大獅子,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等到師父為它治好傷,他們也成為十分要好的玩伴。這山上本就冷清,能與異獸相伴,倒也算是融洽生趣。只是某一天,那大雪獅忽然將那小雪獅叼到兩人面前,低吼幾聲,便一瘸一拐轉身而去,再不見其蹤影。
原來它是死了。
她心中隱隱泛酸,卻不知這情緒從何而來。
那隻手胡亂揉了揉自己的頭頂,失笑道:“它那麼驕傲,怎麼會死在你我面前,一定是找了個地方,躺在那裡,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再也不會醒來了。”
“原來死就是永遠沉睡......”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