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匆匆
“…而後,我便當真找到了師兄的下落。”
老者已有幾分微醺。而少女卻依舊淡然地替他添上一杯酒,似是在等待著這故事的後續。
“她竟沒有斷您一隻手亦或是一條腿,倒也是個好脾氣。”
夜來笑了笑,又為自已添上一杯酒。
“倘若我是她,定要將對方狠狠折辱一番,才算解了我心頭之恨。”
“呵呵…是啊。人人都說白狼寨有個脾氣火爆的大小姐,誰曉得傳聞也作不得真。”老者撫須笑嘆,“只是在那之後,又過了許久,我還是食言了。”
“您是指…對白狼寨出手?”
“不,是我們重逢了。”
老者搖了搖頭。
“彼時我得到蕭師兄的線索,便匆忙趕赴西州。原來他是為大宛人所擒,待我趕到之時,他卻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莫說他引以為傲的武功,就連站著都要依託外力相助。”
夜來看著老者那沉於舊事的面容,她知曉,即便老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那實際的光景,卻只會更兼殘忍。她在十惡司也曾做過相似的事,若是一個人不願開口,他們有上萬種方式迫他開口。
“那後來呢?”
她所瞭解的傳聞之中,蕭玉京曾一度成為謀害快哉盟主的罪魁禍首,而後李緣君探尋多年,才為他正名。
“後來,我帶著蕭師兄一路逃亡,翻過天雪山,好不容易到了鐵門關。本以為鐵門關屬地關內,多少會有幫手,誰知又中了一波埋伏。蕭師兄不願令我折損,於是終究自絕於鐵門關。呵…也並非自絕,那時候,他已經連劍都握不住了。”
夜來凝神靜聽。
“他是藉著我的劍,才得以結束自已的生命。所以說到底,卻是我替他了結。”
老者看了看自已的手,彷彿其上還有終年難潔的血跡一般。
“那時候,他笑著與我說,思行,輕功是用以逃跑的,不是用以救人的。他將貼身玉佩交給了我,還說要我好好替他看著稚兒長大。”
“直到臨死之前,他都未曾說過一句怨言,反倒問我,當年被他折了腿,究竟怨不怨他?人人都想我怨他,可我面對這樣如兄長般的同門,又如何能生出半點怨懟?”
“——他到死,都沒有說出半點快哉盟的情報,更是替師父保下了皇陵的秘密。他本抱著止戈之意前往西州,卻死於小人之心。恐怕他更想不到,就連他死後,也要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藉機向西州宣戰吧?”
饒是夜來也不禁搖頭唏噓,傳聞真真假假,到底是不能偏聽偏信。
“再之後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出一二了。”老者醉眼朦朧,端起酒盞淺嘗輒止,“我連夜趕往曲州,卻在路上聽聞楚盟主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噩耗。彼時李師兄查明瞭錦瑟的身份,當即動身護送她迴天雪山,竟正好與我失之交臂。我倆就這樣一前一後離去,在這個空當,快哉盟出事,牆倒眾人推,一時竟無人來替師父斂屍。”
“人情世故,大抵如此。”夜來嘆息一聲。
“是啊,快哉盟所維繫的,不外乎一個武林神話而已,如今連那主座上的人都不在了,那麼這諸多盟友,自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老者淡然一笑,“幾位頗有資歷的老前輩草草替師父辦了後事,讓師父入土為安。當時快哉盟亂作一團,竟有傳聞說,是失蹤多日的蕭師兄害了師父。我急忙與眾人說明,卻無人信我。彼時我倒是天真得緊,還曉得趕回曲州與大嫂解釋。我想著,若是大嫂看了信物,肯出面作證,蕭師兄的所謂弒師之談自然不攻而破。”
夜來搖了搖頭,不對,此時最應當瞞著的便是蕭夫人,尤其是要瞞著她那些細節。
果然,下一刻,只聽老者接著說道:“誰知嫂嫂卻說,人都死了,倘若這便是我宋家想要的,那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再替蕭師兄正名呢?”
夜來了然:“蕭夫人定然是將丈夫的死歸咎於您,再一聯想那些新仇舊賬,以為是您蓄意報復?”
“是也。不僅如此,我這才得知,原來宋家因著嫂嫂有所察覺,嫌隙歷久,爹孃早已將嫂嫂軟禁於家中。於是我帶來的消息,並非雪中送炭,而是火上澆油。我亦是羞憤難當,當即放他母子二人離開。我以為只要我問心無愧,便可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可是,世上許多事情,都不是問心無愧就能了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