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神仙傘
二人話音未落,玉翩翩那處卻是一片騷動。原來是行至深處,巖壁映著火光,影影綽綽,教人看著越發心慌。
只聽一人低叫道:“一晃就過去了,那是什麼東西...”
“老汪,別嚇唬人!”玉翩翩輕叱道。她的衣襬中有什麼隱隱躁動,玉翩翩伸手一按,將那衣襬撫平。
“不...不,我也看見了!”旁邊的於老三也幫腔道,“頭兒,我們只是押鏢的,這地方古怪,若是有什麼...我們弟兄幾個也做不了主啊!”
玉翩翩冷笑道:“押鏢?如今貨被燒了,不捉到罪魁禍首,你們一個子也拿不到!”
“這......”那於老三面色發白,卻不做聲。實則他想說拿不拿得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想把命賠在這兒。
抱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玉翩翩豈會察覺不出,只是如今騎虎難下,即便不接著往裡走,也會被活活困死在這。事已至此,不如搏上一搏。
然而玉翩翩暗忖片刻,方想說些什麼之時,忽然又有一聲驚叫響起。
“鬼...鬼啊!!!”
自隊末驀地躥出一人,如同撞邪一般跌跌撞撞衝了出來。玉翩翩不及阻攔,他竟一把推開眾人,向著那洞穴深處奔逃而去。洞穴黑暗,那人霎時間便沒了蹤跡。
“鬼?”
“瘋了吧?”
“我好像也瞧見了...”
騷亂聲起,一片唏噓中,卻連個所謂“鬼影”都沒見著。
首領生於西州,向來對這中州的鬼神之說嗤之以鼻,拔出長刀,不耐吼道:
“臭婆娘!讓你的人閉嘴!要麼閉嘴,要麼就把脖子伸來,給老子磨磨刀!”
“錚——”地一聲,那刀刃砍在巖壁上,碎石飛散,將眾人震得心中發怵。那刀刃幾乎貼著玉翩翩髮際而來,玉翩翩亦是驚了一跳,腰間一軟,一個下腰後仰,這才堪堪躲過。
她這一躲煞是驚險,髮髻一鬆,青絲散落。藉著火光,任誰也不能否認這“玉老闆”的確是個美人。
“吱吱吱——”還沒等一眾人在這雌雄之變上回過神來,只見玉翩翩袖間卻躍下一團紅雲般的影子,待眾人定睛一看,這紅雲原來是一隻赤狐。
“呵,原來玉老闆來此,還帶了只扁毛畜牲。怎麼?是怕地底下太冷,要這扁毛畜牲陪著不成?”首領藉著山岩擦了擦刀,一眾西州盜匪聞言更是樂不可支。這群中州人膽小如鼠不說,連個女人也出來拋頭露臉,當真是群孬種!
“紅兒。”
那赤狐衝著首領呲了呲牙,玉翩翩一喚,它又躍回其懷中。
“紅兒,你嘴裡叼著什麼?”
她素手一挑,那枯草根莖順著赤狐的口齒被拽出。哪知玉翩翩見到這物事,卻驚得連連退後,一張扮作男人模樣的小臉亦是嚇得煞白。
“不!這裡不對勁...”
她轉而向般若紫陽喝道: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地上...怎麼開著這麼多池中物?
池中物,那分明是...分明是他們製藥的原料其一,因著此花有麻痺致幻的效力,向來被官府嚴令禁止。坊主每每從西州走私而來,都要花上大價錢,沒想到這地方竟有如此之多。
玉翩翩藉著火光,依稀看清了這隧道兩旁如火焰一般豔麗的花叢。
如此數量...究竟是何人在此種下?!
“臭和尚,你是要害死我們嗎!”
......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四下昏暗,曾不悔籲地吹燃火摺子,那火焰抖了抖,照亮他面上那可怖的長疤。
“奴家也不知...”秋盈盈跟著搖頭,此處伸手不見五指,除卻透過巖縫中的微弱日光,與近旁曾不悔手中的火摺子,這裡卻沒有半點光亮。
曾不悔拉著秋盈盈的柔荑,只覺她似是有些畏懼,連忙好生寬慰。秋盈盈此時也拉著那小和尚道光,三人緊張如出一轍。他們行下石階,如今已經約莫行了半日,此處卻只有蜿蜒而下的一條通路。莫說那群僧人與雲遙鎮難民了,就連半個活人的影子都沒見過。
“該死的,這條路越走越遠,偏偏那門口機關有進無退,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曾公子,你可覺得這近旁有些香味?”
曾不悔一愣,撓頭赧然道:“其實進這破廟之時我就聞見了。說來慚愧,那時我還以為是盈盈身上的香味,未曾留意。難道不是麼?”
秋盈盈面色微紅,撇過臉道:“奴家也算是略識些香料...這味道,有些不太對勁。”
曾不悔怔道:“此話怎講?”
秋盈盈彎下腰,用火摺子靠近地上異花。幾人這才看清,那暗紅色的泥土之間長著一簇簇鮮花,因著枝幹枯瘦而纖弱,若不注意,恐怕會被當成路邊雜草。那花瓣細長而鮮紅,形狀似菊,卻又比秋菊更為明豔銳利。秋盈盈藉著火光燎了繚,那花團很快乾枯燃燒,秋盈盈臉色一變,微微退後幾步。
“盈盈,怎麼了?”曾不悔趕忙問道。
“香味的確來自這些花不錯......”秋盈盈沉吟道,“曾公子,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儘快離開這裡為好。”
曾不悔點頭跟上。
“曾公子有所不知,在我的家鄉有個傳說,據說世上有一種蕈草,名叫神仙傘。之所以叫神仙傘,一是因著這蕈草形同紙傘,再有便是老人們都說,曾經有個人服下此藥,竟說自已看見了九重天上的王母娘娘,隔日便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人們都說這神仙傘乃是仙人之物,服之便能永登極樂,飛昇成仙。不過傳說畢竟是傳說,我猜這神仙傘,也只不過是一種稀罕藥材罷了。”
“據說神仙傘專挑人跡罕至之處繁育,深山林茂,瘴氣不絕,它們往往寄身於幾人合圍那麼粗的老樹之上,故而頗難尋得。即便如此,一些村落也總有采藥人以身試險,想要尋得這神秘蕈草,雖然那些人往往是有來無回,興許是迷失在瘴氣裡,又或是被野獸叼了去,誰也不得而知。”
曾不悔與道光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幾人愈行愈深,竟連方才的那點微光都看不到了。
“——不過某日,一個會些奇門遁甲之術的道士竟無意間從那深山之中帶回了一株神仙傘。村長為此大宴能人,請教他採蕈之法。這道士本不鬆口,卻架不住酒意與村民盛情,還是答應村人領他們進山一探。莫管採藥還是不採藥的,所有村人整裝待發,皆以為自已能憑此大發橫財。誰料此次進山,卻是為這村子引來一場大禍。”
“尋常蔁草,著樹而生,而這神仙傘,卻是專門寄生於人畜血肉之上。那採藥人之所以有去無回,皆是因著這神仙傘會生出一種無色無味的蔁絲,這蔁絲鑽入人體,繁育成熟,那人也會因精氣枯竭而亡。多年來正是這神仙傘的緣故,深山中才少有活物,而這道士憑著異術,將那神仙傘帶出,正是為引誘村人作其養料,繼而憑著神仙傘大發橫財。”
“那然後呢?”道光歪頭問道。
“然後...本是為著發財而進山的村人,死在了自以為尋得神仙靈藥的那一瞬。於是這蔁絲一傳十,十傳百,莫管老弱婦孺,竟令這貪婪的村人在一夕之間盡數覆滅,那道士卻賺得盆滿缽滿,不知所蹤。後來官府為了抑制這蔁絲侵擾,只得放火燒山屠村。大火燒了七天七夜,山裡山外哀嚎不絕。人們都說,這是山神的報復,是凡人覬覦神明財寶的下場。”
曾不悔不由打了個寒顫,總覺這故事耳熟。他強笑道:“盈盈博識廣聞,這些故事我都沒聽說過。”
“都是那些...客人說的罷了。”秋盈盈掩唇一笑,“不過我瞧著這地上的紅花,恐怕與那蔁草類似,都是藉著香粉,令置身其中的人產生幻覺。早先有些來自西州的客人,會將這些花粉製成香料,以求...極樂。”
秋盈盈說得倒是隱晦,妙音閣是何種地方,曾不悔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除卻眼前這位歌絕,他卻未曾留意過其他,更是頭一回聽說這其中腌臢,不免唏噓。
“...如今情狀卻比那蔁草更為險峻,這無名紅花聞不得,更燒不得,依盈盈之見,還得儘早離開此地,才不至於迷失。”
曾不悔聞言點頭,一陣幽幽香風掠過面前,他卻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呲啦——”秋盈盈從懷中取出一方絹帕,一分為二,分別遞給了曾不悔與道光。
“曾公子,保險起見,還是將口鼻先遮上為好。”
曾不悔大為感動,當即推拒道:“盈盈保護好自已就是了。我這大老爺們,皮糙肉厚的,不妨事!”
秋盈盈依言將絹帕遮在面上,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
曾不悔牽起她的柔荑,頷首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儘快找到那些人和出口。”
“孃親?”
哪知那道光接過絹帕,卻忽然衝著前方猶疑道。待兩人看向他時,他卻又大喊一聲,而後拔腿便跑下石階。
“孃親!等等我!”
“喂!”曾不悔方想攔他,便牽著秋盈盈一路跟上,幾人跌跌撞撞不知去向何處,好在曾不悔耳力尚可,即便周遭漆黑一片,他卻能憑著腳步聲追上。
眼看著就要夠上對方那渚色衣角,只是曾不悔卻忽覺手上一緊,他一怔神,那小和尚已經一溜煙沒入黑暗,無影無蹤。
“盈盈?”曾不悔趕忙回首,手上火摺子一閃,他卻發現不知何時,周遭石壁竟平如銅鏡,稜角分明,將他手中火光與地上人影都分作幾道。
不......
應是無數道。
曾不悔怔忪看著眼前景象,藉著這微弱火光,他看見了無數個人影,自然,那是他自已的身影。
而自已手中牢牢握著的柔軟的手掌,正屬於那個本該死去的少女。她一襲漁衣,麥色的面容上掛著晶瑩的汗珠,正淺笑吟吟地看著自已。
“小檀......”
曾不悔並未回頭,只是看著那晶瑩剔透的石壁上的倒影,僵硬開口。
這一次,那少女卻並未反駁,只是微笑看著自已。
——奇怪,自已為何會有將被反駁的錯覺呢?
曾不悔愣愣想著
。
“阿悔哥哥。”
那“小檀”幽幽喚道。
“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