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歸來不識
桑離見他神色仍是不虞，眼底便多了抹不耐，眉色微凝，離鸞見狀，看出她會錯了意，忙道:“仙友海涵，實在是我家主人甚是喜歡這口泉水，故此……”
她朝空空如也的池子看了看，見那低著頭的小糰子將裝滿了玉露的葫蘆收進口袋裡，不由得拱手道:“仙友可否留一部分……”
明明是自家的東西，卻像是在討要一般，離鸞覺得滿天下找不出一個比自己更悲催的人了，可一見那女子的神色，卻偏生軟了氣，連一句硬話都說不出來。
主人？……桑離眉一挑，朝身後的桑桑招了招手:“桑桑，過來，拿一隻葫蘆給這位仙君。”又轉頭對離鸞道:“難得我們趕了個巧，理當拜訪，不知可否方便？”
“不瞞神君，我家主人名喚夜離神君，早已離開沉仙谷，雲遊四方，如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離鸞一聽桑離願意給她一葫蘆，連忙出聲道。
桑桑有些哀怨的挪著腳步過來，仰頭道:“好吧，給你一葫蘆，我們也不知你家主人也喜歡這泉水，是我們不對。”
桑桑看著不過幾歲的年紀，在離鸞面前卻別有一番威嚴老成，桑離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眼底透著幾分滿意。
離鸞原本以為這小糰子只是面前這位女君家的仙童，此時聽見她說話，這才正兒八經的打量了她一眼，隨後一愣。
“小帝姬？”隨即又有些納悶，這孩子的容貌怎會這般眼熟，不對，分明和桑來小殿下一模一樣。
桑桑見她不出聲，臉一板，道:“離鸞仙君，這樣可否……”
一個否字拖得長長的，小眼掃來，這才確定這並非桑來小殿下，出聲道:“當然可行。”
桑離見二人磨蹭，拍了拍桑桑的腦袋，將東西遞給離鸞，就準備離開。
正準備打道回府，就聽聞王母和上虞公主去了西界菩提老祖的法會，桑離登時改變了主意，打算前往瞧瞧。
是以，不過片刻，便行到了西界。
雲霧繚繞的西界，讓桑桑和晨星都有些怔然，尤其看到那片竹林，只覺得耀眼非常，這……著實有些誇張了。
就連桑離暗暗沉吟，“不是都說這菩提老祖是個清心寡慾的修仙者，怎麼也會有這樣的嗜好？”
同行的人見他們停下來，好心解釋道:“聽聞這是老祖為一位故友所準備的，那位故友十分喜愛竹林，是以才準備這些，等待那人到來。”
既然是為故友，那倒是無妨。
桑離點了點頭，再看了看，覺得順眼了些，道:“聽你這話，那人竟是到了如今也不曾出現？”
來人點頭，神情頗為惆悵:“可不嘛，原本老祖都不準備開設法會，是因再無知己可懂，想來知己便是那人，只是不曾出現。”
聽起來不無悵然，桑離懶得打聽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反倒覺得這竹林的佈置至今無人關顧著實有些可惜，遂領著桑桑朝竹林而去。
那人在雲上忍不住出聲道:“仙友，法會即將開始，你們若是耽擱，怕是趕不上了……”
“無妨，素問西界乃三界福地，我正好可以欣賞一番。”
可是……算了，反正不同行，那人輕嘆了一聲，繼續出發。
已經走得老遠的女子頓了一下，迴轉頭，看了眼那靈力濃郁的雲層，微微勾唇，神色淡然。
這竹林說起來也有不少年頭，不過一直不曾有人踏足，並非不願，而是設了結界，非有緣人無法進入。
砰的一聲響，桑離一怔，就見不遠處的侍從摔倒在地，隨後聽一聲惶恐聲:“神……神君，小仙一時不察，這才失禮，還望仙君海涵。”
聲音哆哆嗦嗦，桑離挑了挑眉，牽著偷笑的桑桑信步走近竹林。
半晌後，那道人影白爬了起來，哀嚎一聲:“天啊，老祖終於可以安心了，有緣人出現了……”
萬年前，他並未見過老祖口中的故友，自然不知道是桑離上神，如今想來，才明白為何這些年不曾出現。
別說是他，就是離鸞，同樣吃驚不已。
這是……桑離上神，那夜離……
想來她已經不復存在了，那她留在沉仙谷做什麼？
是以，她最後看了沉仙谷一眼，緩緩離開了這處仙境。
早先夜離就安排好了一切，哪怕她們都不在，沉仙谷也不會出任何事，仍舊獨立於四海八荒，不被人所擾。
先不管會不會有人打起這裡的主意，就算有，也無他法，
總歸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理會沉仙谷的寧靜平和，西界道場上，王母和上虞公主駕臨之後，這裡便格外的安靜，畢竟菩提老祖喜靜不說，他們也擔心打擾到王母。
這時距離王母駕臨已經過了一段不斷的時間，王母原本打算和老祖說幾句客套話便離去，不曾想，菩提老祖一直不曾露面。
金德星君見王母漸漸有些不耐的神色，值得告罪一句後去找菩提老祖，
道場上眾人看出了端倪，自然而然更為靜默安謐，望著大殿的方向有些惴惴。
半山腰，桑離牽著桑桑仍是不緊不慢，晨星則乾脆站在桑桑肩上，閉眸休憩。
那侍從仍舊不遠不近的跟著，遂……西界上萬年無人踏足的竹林成了一道奇特風景。
又過了半個時辰，幾人終於走到盡頭。
侍從望著還有半個時辰的道場，頓時有種如獲新生的感覺，不管如何，這剩下的事就交給老祖他們了。
只不過，眾人並未發現，那原本在一旁懶洋洋等候的數十隻五彩鳳凰，在桑離出現在西界的一瞬間，全都站的筆直，並且瑟瑟發抖起來。
這些神獸，感知一向強於一般修仙者。
是以，它們能感觸到桑離的存在，也不足奇怪。
道場前的仙童見那位侍從出現在眼前，大喜於色，急忙過來:“師兄，你怎麼才上來，師父都問了好些遍，老祖到底何時出來。”
話一說完，朝面前的桑離望了一眼，就直接愣住了。
侍從見師弟如此撐不住場面，似乎早忘了自己剛才的囧樣，立馬呵斥道:“慌慌張張做什麼成何體統？老祖說了時間一到自會出現，你去稟告師父，就說……有貴客到。”
仙童瞬間被驚醒，見向來和煦的師兄突然色厲內荏，也不驚慌，只是吐了吐舌頭，道:“師兄，你還是趕快去見師父吧，王母娘娘還等著呢……”
侍從一愣，這才想起這事，朝桑離看去，神情忐忑恭敬。
雖不明桑離的身份，但能進入竹林的多半是老祖口中的那個故人，自然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也不是王母娘娘能比擬的。
桑離看了眼桑桑，對侍從道:“桑桑，你將泉水給一壺這位仙君，讓他轉交給菩提老祖。”
桑桑嗯了一聲，從口袋裡拿出一玉壺，遞給侍從。
“神君，這是……”
“我不喜熱鬧，就四處走走吧。”
侍從哪裡敢質疑桑離的意思，對著仙童招手道:“至臻，你帶神君如四周逛逛，記住，好生招待，不可魯莽。”
至臻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領著桑離走向另一邊。
桑桑看了侍從一眼，頗為不捨的跟著桑離離開。
道場上人群眾多，金德星君見高居上位的王母似是忍耐到了頭，也覺得自己著實有些招待不周，不免臉色有些赧赧，低聲道:“殿中悶熱，娘娘不如去外面走走，待我去看看老祖，再來請娘娘辯道。”
王母點頭，道:“這樣也好。”
復而轉頭望向上虞:“若是覺得氣悶，不妨陪我同去。”
上虞搖頭，仍是坐得端端正正:“娘娘去休息便是，眾位仙君在此，上虞理應陪一二才是。”
王母朝座下的一眾仙君看了看，點點頭，領著幾個仙娥便離開大殿。
西界後花園中有一水池，池子種滿了蓮花，此時開得格外鮮豔，桑離見此處風景不錯，便讓仙童自行離開，瞧著桑桑渾身不自在，便讓她去其他地方玩耍，等會過來找她便是。
西界靈山雖不華貴，但到底是靈力濃郁，最佳修行之處，王母一行直入後花園，自然隔得老遠便看到了那一池子的蓮花。
“娘娘，不妨去池邊稍作歇息，也好打發一下時間。”跟著前來的仙娥是從九重天帶來的，自然知曉王母的喜好，見王母面色不虞，不免主動獻起殷勤來。
“罷了。”蓮花姿態各異，卻開得正豔，王母見之心喜，面色也緩和了些。
身後的仙娥聽見這話，連忙拿著帶來的軟墊走上前打算鋪在石椅上。
一行人緩緩走近，先行的仙娥見池邊隱約站著一人，立刻嬌喝道:“哪家的仙君，難道不知王母娘娘在此嗎？還不過來行禮？”
那人影良久未動，出聲的仙娥許是覺得有些許丟臉，眉毛一橫，連走幾步，卻在十米開外，再難以靠近。
王母聽見仙娥的聲音，見有人知她前來也不拜見，倒生出了好
奇的心思，心想如今那些飛昇的仙君個個傲氣得很，也不知是哪位上君做的保，才有機會來這西界，不由得略微加快了腳步朝池邊走去。
哪曾想，剛一靠近，就瞧見先行的仙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由得氣極反笑，朝池邊立著的那人看去，正好望見那身素色修長的身影，黑髮及腰，衣襬上龍飛鳳舞。
那人立在池邊，負手而立，微微露出側臉，王母猛地退後兩步，恍惚間覺得，這八萬年的光景，不過眨眼之間，就好似到了頭。
大殿裡，一片和樂融融。
上虞如今代牧塵執掌無妄海，地位更甚往昔，她含笑和一眾女仙君談笑，不見半點架子，讓本來對她頗有微詞的仙君也紛紛面露讚歎。
一仙童悄悄跑進大堂，來到金德星君身後低聲道:“師父，師兄回來了。”
金德星君一口氣憋了個把時辰，正想著好好給這個沒眼力見的小徒弟一點懲罰，一聽這話，當即眉毛一瞪，聲音便若紅鐘般響了起來:“還不讓他進來，沒看到大家都在等著他送來的仙泉玉露。”
原來，侍從被打發出去是為了拿仙泉玉露，不曾想都過了許久，都不見人影。
是以，金德星君一肚子火氣。
至臻被這聲音震得一愣，縮了縮脖子，轉身跑了出去。
在座的眾人哪個不知金德星君最是護短，此般做派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皆含笑道:“無妨無妨。”
哪隻這聲過後半晌，眾人伸長了脖子，也不見那位弟子進來，一時面面相覷，金德星君眉毛一揚，正欲說話，殿外腳步聲已經傳來。
“桑桑，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這聲音脆脆的，實在辯不出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聲音。
“閉嘴，晨星，吵死了。”鎮定中帶著軟糯，想必是隻小糰子。
“小神君，您……怎麼跑這來了，慢一點，可別磕著了。”
這個聽出來了，是金德星君弟子的聲音，喊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關懷備至……
當然，這只是客氣的說法，往實裡說，諂媚最為妥當。
眾人朝面色發黑的金德星君默默的掃了一眼，極為默契的朝門口看去。
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金德星君座下弟子說出如此有失身份的花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漸近，小小的身影慢悠悠的走進大殿，進入眾人眼前。
四五歲的年紀，精緻可愛的小臉，帶著孩童特有的圓潤，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勾出些許弧度來，身上套著件火紅色的長裙，擺著鎏金靴，頭上扎著兩隻小揪揪，上面用上好的寶石裝飾著，乍一看，絕對是個富的小小姐。
尤其，她肩上還站著一隻火紅的……雄雞，兩個人咕嚕嚕的轉著眼珠子，分外相似。
這出場雖說詭異了點，但絕對不是一般的討喜。
不少女仙君頓時眼底母愛氾濫，就差上手將這小糰子抱在懷裡，好好疼愛一番。
倒是上虞公主身後站著的兩名仙娥先是啊的一聲輕呼，而後齊愣愣的朝自家公主看去。
上虞端坐的姿勢一怔，帶笑的面色亦在這小女娃走進來的瞬間僵硬起來，她挺直了脊背，看著小女娃的眼底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
小女娃一走近，先是瞪著大眼睛看了兩圈，目光落在上虞身上時一掃而過，隨後朝金德星君客客氣氣的拱了拱手，似模似樣的出聲道:“金德星君，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