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品茶論之
清幽的茶館內,江淵默不作聲。
除了沁人心脾的茶香,只有火爐上紫砂壺在發出嗚嗚的響聲。 原本正互相打趣的裴程二人,也是停下動作,轉頭看向發問的杜寧。 “杜兄,發生何事。” “雖然哥哥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 “但哥哥想說,這如今的世道就是這樣罷了。” “哪有什麼公平可言!” “若真將人的重要性做個比較,咱們幾個的死,怕是還比不上陛下的一根腳趾重要。” 程富自平定麓川歸來,似是已經看透紅塵是非,曾多次頂撞上司,並直言上疏請辭。 之前意氣風發的他,不知道已丟失到哪裡去了。 但他剛才這番話語,卻是讓江淵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伸手捂住其嘴巴。 “哥哥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為了兄弟們的小命,還請哥哥忍一忍。” 一旁的裴綸卻是很支持的程富的言論,捲起袖子,拿起夾木炭的夾子,重重敲了幾下桌子。 “程兄說的對,這狗日的世道,根本沒有公平可言。” “就比如那蕭家二人,若不是陳循推薦,他倆如何身居高位,得以入閣參贊軍務。” “我與杜兄比他們差在哪裡,論學識蕭鎡是狀元不假,但我裴綸也是永樂十九年的探花。” “杜兄更是宣德二年的榜眼,就算略輸一些,也不至於差距如此之大才是。” “更可氣的是那蕭維禎,他一個從土木堡逃回來的喪家之犬。” “只因與楊士奇,陳循等人是同鄉,便可高枕無憂,自由且快活。” “對於這些人,我想問問世用兄,公平在哪裡?” 聽完杜寧與程富之話,裴綸那壓在心底的不滿,也在此刻全部傾訴而出,再也不加以顧及。 他本就是個正直人,早年因不避權貴,曾被兩次罷官,兩次遭到降職的處分。 更有甚者,還危及到了自身的性命。 但是裴綸始終記得父親說給他的那句話。 “得失不介於心,夷險不易其節” 也正是得益於這份堅持,才讓太宗皇帝對他另眼相看,而後逐步被仁宣二帝啟用。 可他的仕途與經歷,還是走的坎坷無比。 相比於裴綸的坎坷,進士出身的江淵官途倒是走的一片坦途。 得到三楊賞識的他,每次晉升機會都把握的很準。 之後,在三楊去世,身為曹鼐弟子的他又是更進一步。 如今又和陳循的關係十分融洽,不得不說,江淵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官。 但是,他為了升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是否公平這種問題。 “裴綸兄,你此言差矣。” “人生來就不同命,若非要將他們進行比較,未免有些太侮辱人。” “就好比拿人和老鼠去做比較,這該怎麼比?” “所以在下覺得,只要所做所為合乎大明律法,便沒有什麼太大問題。” “畢竟每個人都有向上之心,區別只是在於出身和能力大小而已。” 江淵這話看似是在為自己辯解,但實際是在暗諷裴綸。 以他官二代的出身,這般年紀才做到如此品級,不都是裴綸咎由自取。 聽懂江淵言外之意的裴綸,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礙於文人禮節的面子,也就暫且忍下了這番怒氣。 但此話題的發起者杜寧,卻又是提出不一樣的說法。 “江兄所言有些偏頗。” “我所說的並不是出身之事,而是同等環境,同等條件下,為何位高權重之人可以獲取更多利益。” “難道這利益,不都是那些底層之人創造出來的。” “是,為首之人定選定了最為重要的戰略。” “但是,就憑這些,便可以奪走大部分人的利益嘛。”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研讀陛下所著書籍,且時常與朝中諸位大臣探討。” “和我觀念一致之人,少之又少。” “更多的是如世用兄你這般的言論。” “我有些懷疑,難道陛下書中所說,皆為錯否?” 話題最終還是扯到了朱祁鈺的身上。 其實只要涉及人權這個問題,朱祁鈺所著之書,便是繞不開的存在。 也正是這本書,給了朝中那些正直之人以鼓舞,讓他們甘心情願的為大明付出一切。 杜寧正是其中一人,至於裴綸,他頂多算半個,因為他的執念還是太重了些。 若他能放下執念,定然能成為這股新勢力的領軍人物。 而現在杜寧就此書向江淵發問,卻是令其愁眉苦臉。 正是因為此書是朱祁鈺所著,他若是敢否認書中不對,便是在否認朱祁鈺,這是他萬萬不敢的。 為了回答裴綸的問題,江淵此刻的頭腦已經瘋狂運轉。 企圖從經史子集中,找出一些言論,來支撐自己的論點。 但江淵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一句半解,因為朱祁鈺所著之書那可是流芳於後世的第一奇書。 這都是先輩用自身的經歷實踐得來,不是那些僅憑空想辯論而來的不實之語。 杜寧見江淵久久回答不出,心思通透的他已然明白。 此書所言,句句唯實唯真,心中對於公平的渴求也是愈發膨脹。 恨不得立刻用手扯下這時代的遮羞布,以自身的鐵膽石心,重新鑄造一個嚮往的大明。 念及於此,杜寧來時的那股憂愁已然消散不見。 此時他彷彿經過洗禮一般,通透無比。 在對著三人施禮後,便大步瀟灑向外走去。 他要即刻趕回家中,將心中所想寫成奏疏。 待明日朝議,直言上諫。 而茶館中,本就不願多待的裴綸見到杜寧離開,也是起身甩甩袖子離去,獨留程富與江淵在此。 看著面前一臉無所謂的程富,江淵也不禁有了一絲動搖。 “程兄,老子曾有云。” “天命無常,唯有德者居之。” “因此,吾只得處處謹小慎微,歷經數十年勤身儉德,才得如此之位。” “如今為何僅憑公平一詞,就讓吾與那些爛泥之人,共享富貴。” “這般道理,如何能說通。” 一直無心在此的程富聽到江淵的訴苦,此刻也收起無所謂的態度,轉而對著江淵鄭重說道。 “公平,並非平均。” “這句話,你要記住。” 說完,程富又恢復無所謂的神態,起身飄飄然離開此處。 剩下的江淵,則在那自言自語,細細品味程富走時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