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流湧動

 次日，寅時三刻。
　　十二月的天色還是漆黑一片，內閣首輔陳循的轎子已經自府門出發。　　轎門上的簾子被呼嘯的寒風吹起，露出裡面那一盞燃燒的銀絲炭爐火。　　被冷風吹散睏意的陳循，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伸手就將熊皮大氅又裹緊了些。　　“陳閣老留步。”　　陳循的轎子經過一處轉角，便被眼前開口之人，攔住了去路。　　陳循有些好奇，哪個官員敢攔他的轎子。　　伸手掀開一側的布簾，眯著眼抬頭看去，只見一位紅袍官員立於大街中央。　　“來者何人？”　　“在下王文，請閣老移駕一敘。”　　陳循神色一愣，而後嘴角翹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原來是王大人，不知有何事找老朽。”　　“若是公事，我等一起到文淵閣再議，豈不是更方便些。”　　王文聞言，拱手先行一禮，而後說道。　　“非公事，但也不全是私事。”　　“為不影響他人，還是另尋他處，更方便些。”　　陳循笑笑，對於王文的心意已然明瞭，遂回道。　　“既然如此，王大人請帶路。”　　“善！”　　見陳循應下，王文當即轉身，走入自己的轎子中，打頭先行，將陳循帶到一處幽靜小院內。　　走下轎子一進小院後，便看見院內的諸多松柏綠意，再配合假山瀑布上的蒸騰水汽。　　陳循當然明白要建造成如此模樣要花費幾何，不由的多看了幾眼身前的王文。　　“千之，此處小院竟全部鋪設了火龍？”　　“讓閣老見笑。”　　“此處小院乃下官賤內的陪嫁，因她從小體弱多寒，我便將此處改造，以解其冬日之痛楚。”　　“不過，陳閣老若感興趣，王文願將此處小院割愛。”　　“唉~君子不奪人之所愛。”　　“你是為妻子才築這小院，我怎能狠心斷你這份情意。”　　陳循嘴上說著不在意，但眼中的喜愛已經不加掩飾。　　他如今已年近古稀，且因年輕時的緣故，導致如今留下了風溼之痺，每到天象變化時，全身皆是疼痛難忍。　　而王文正是從刑部與都察院的卷宗中瞭解到這一情況，這才專門將陳循請到此處。　　“陳閣老莫要擔心，王文只是最近手頭有些拮据，想以此小院換些錢財。”　　陳循眉毛一挑，不知道王文這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只見他並未答話，而是背過手去，一邊仔細打量小院，一邊等待王文繼續說下去。　　“若您真中意此小院，買去便是。”　　“所需銀錢也不多，一百兩足矣。”　　“一百兩！？”　　“沒錯，就一百兩。”　　陳循狐疑的看著王文，心知賤賣小院的他，定然還有其他事情。　　“王大人，到底所為何事，還是直言吧。”　　王文見陳循直接挑明，也不太再多繞圈子，直接說道。　　“王文有兩位侄子，學文不成，待業在家。”　　“如今陛下開設武舉之事，便想讓陳大人運作一番，讓我那侄兒，得一個武舉人身份，我也好安排其去做個參軍之事。”　　見王文這般說辭，陳循才終於放下心來，笑呵呵的回道。　　“武舉之事還未定，老朽不敢保證。”　　“不過王大人文成武就，其子侄也定然一表人才，讓其試試也未嘗不可。”　　王文聞言，臉上喜色驟現，立即取出來隨身攜帶的房屋地契，塞入陳循手中。　　“些許銀兩，陳閣老不必著急，等閒暇之餘令奴僕送來便是。”　　對於王文如此上道，陳循很是欣喜，但心中也有著一個疑問。　　那就是王文身為朱祁鈺心腹，本就是被皇帝推出平衡內閣之兵卒。　　現在卻一反常態的向自己行賄，且還採用這般拙劣的手段。　　其心中定然還有著其他的目的。　　“王大人，這地契也收了，你也該說說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淡淡的話語傳入王文耳中，只見其原本獻媚的神色一頓，而後便隱去，換上了一副凝重之色。　　“陳閣老心思果然縝密，王文確實還有其他事情相商。”　　“說吧，此處只你我二人，何懼之有！”　　“陛下昨日所提軍戶改制，王文並不認為是好事情。”　　“但陛下強勢霸道，我等不能爭鋒，不知陳閣老可有其他方法來勸阻陛下。”　　王文說出這等話來，很是出乎陳循意料之外。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文在巡察陝西之時，早就得知了軍戶被欺壓，軍田被私佔之事。　　至於為何沒有動用手中權柄制裁，那是因為王文私心極重。　　他雖然無法參與兼併之事，可實際行事的邊軍將領卻受他庇護，每年年底都會奉他不少金銀錢財。　　如今王文位極人臣，那些曾經行賄過的將領皆在昨日哭訴上門，請求王文為他們做主。　　而王文雖早已不收受他們錢財，卻擔心他們將之前的事情抖摟出去。　　思前想後，王文最終還是決定聯合陳循再一起試試，看能否阻攔朱祁鈺此項國策。　　此時的陳循聽到王文這般話語，眼神頓時明亮起來。　　王文此舉無異於雪中送炭，陳循有了他的支持，對於抵制朱祁鈺的國策便更為有信心。　　“千之莫急，既然你我達成共識。”　　“那便在內閣會議時，出言相助就好。”　　“僅憑高轂于謙二人之言，定然無法與我等相比。”　　“至於具體時機，心思玲瓏如你，到時自會知曉。”　　見陳循接納，王文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地。　　他昨夜一直沒有睡好，生怕自己之前收受賄賂之事東窗事發，被朱祁鈺捉拿法辦。　　如今得到了陳循的承諾庇護，他心中那份不安在此刻也終於是消去了大半。　　“既然陳閣老已經胸有韜略，吾二人且速去內閣，商議軍國大事也。”　　“呵呵，千之且穩重些。”　　“這大明朝，還能真亂了不成？”　　有了王文的投靠，一直左右逢源的陳循也終於展露出內心的那股傲氣。　　身後有著無數世家大族支持的他，天然的就處在朱祁鈺此項國策的對立面。　　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陳循在此刻終於下定決心。　　已遍佈朝野的勢力，向朱祁鈺發起第一次挑戰。　　這也是已得利益者們，保衛自己勝利果實的第一次反抗。　　在這寒風蕭瑟的冬日，陳循堅定的目光已經投向了溫暖所在。　　那裡是皇權難以企及之地，更是大族世家掌控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