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徐陵傳》(下)
而後幾天,張啟山也不再一直待在司令部,而是在工作之餘陪著她走了長沙許多地方。
看著臉色紅潤,彷彿未曾得病的人,不知道的人以為齊小姐的病好了,知道的人心中卻只有無限的悲哀。
直到有那麼一天,解琬如望著外頭的飄雪,按下了系統催促的聲音,輕聲道:“能不能跟我出去再看一場雪?”
“好。”如今的張啟山,面對她只說得出一句“好”,不忍拒絕,也無法拒絕。
她換上了紅夫人之前送來的旗裝,披上了厚重的斗篷,請人專門給她梳了個精緻的髮型,打扮的很美,像是去赴宴一般。
“怎麼樣,好看嗎?”解琬如原地轉了幾圈,散開的裙襬彷彿綻放的花朵,眼前的人明豔動人,卻是花期將盡。
“好看,夫人穿什麼都好看。”張啟山露出了些許笑容。
“趁現在雪還是不特別大,我們出去走走!”解琬如說著就挽起張啟山的手臂,拉著他到了花園裡。
花園裡有一個鞦韆架,是當初她和張啟山還沒有訂婚的時候,紅理來張府鬧著說要玩鞦韆,他讓人現做的,如今紅理都已經長大,這個鞦韆架也已經有了些年頭。
她拿著一旁的掃帚掃掉積雪,就著披風直接坐在鞦韆上,盪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那麼喜歡玩雪。”張啟山有些無奈地在她頭上撐了一把傘,替她遮住了飄來的雪花。
解琬如定定的望著他,漂亮的眼睛裡泛起了細碎的光,伸出手握著他沒有撐傘的另一隻手,低聲問道:“張啟山,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
“好。”不問緣由,只要她說的,他全都答應。
“我要那群侵略我們國家的人,全部滾出去。”
“好,我張啟山有生之年,窮極一生,必然會讓那些人全都滾出去。”
“不要再去探尋張家的秘密了,也不要去為難張起靈了,他是個好孩子。母親不會希望看見他受傷害,我也不希望。”這是她頭一回當著張啟山的面,如此明確的提及父母,卻是借的“石夫人”之名,“若是以後我不在了,或許要麻煩你照顧他了。”
“好……”
解琬如坐在鞦韆上,握著張啟山的手絮叨了許久。所有的一切都是關於其他人的,她像是在交待身後事一般,把不放心的人和事都交待了一遍,卻唯獨忘了他。
“好,你所說的,我都答應你。”張啟山眼裡是藏不住的悲傷,忍不住彎下腰,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定定的看著她,“那我呢?”
“你……”像是被他的悲傷感染,好不容易散去的淚光再次湧了上來,她哽咽著說道,“你要好好吃飯,好好活著,把我那份也活回來,一定要長命百歲。”
“你若是不在,我又如何能活得‘好好的’?夫人莫不是在強人所難?”他說。
“張啟山!”解琬如就著動作抱住他,滾燙的淚水滑落,滴入他的脖頸時,已經變得冰涼無比。
“我原本是想說,往後找個賢惠的妻子,跟她好好生活,可是我說不出口,我從來都是小氣的人,見不得你身旁有其他人。”她如今像是任性的大小姐,語氣嬌橫卻讓人心生酸澀,“在北平那日,我讓你陪我出去看雪,還有今日……”
“今朝你我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你與我,如今兩鬢斑白,已經年逾百歲。”她每說一句,張啟山心中就多一分悲涼,他從未想過早在北平,她就已經心懷死志,帶著他去守“白首之約”。
“自我醒來,與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來的,我曾想過,或許我不該出現,不該打破你原定的姻緣。至少她還能陪你……一段時間。可我,在許久之前就已經動心了。
當真是應驗了那句,‘不相見,便可不相戀’。我放不下,也不想有其他人。所以就自私了一回,希望你不會怪我……”
張啟山從未在移開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眷戀又深沉,待她說完才開口道:“張某自來長沙城外見到小姐驚鴻一舞,便見色起意,對小姐念念不忘。之後的一切雖然是共同謀劃,可相處下來,張某對小姐更是難以忘懷。”
“幸而得小姐眷顧,與張某結締婚約。今生張某的妻子,便只有小姐一人。”
“張某被批命此生無妻,又何來打破原定的姻緣一說。”
“那位尹小姐於張某而言,不及阿琬半根頭髮。”
解琬如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你知道?”
“八爺曾在她離開長沙後單獨找過我,說是那位尹小姐命中與我有一段緣,不過我命中無正緣,若是結緣必無好果。她離開長沙,這緣便徹底斷了。”張啟山道,“我不知是否也因此害了阿琬……”
“不是,不是……”解琬如連忙否認,心中躊躇萬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可是躊躇許久,她還是無法開口。
“我外祖父與齊爺可算同宗,而我卻不姓齊。當初只是為了堵住幽幽之口,才說自己姓齊。”做了一番心裡建設,解琬如終是開口了,“我姓解,名琬如。我父親與解九爺……也算同宗。”
一切的疑惑,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終於能解釋為什麼明明跟解九沒怎麼接觸的她,會格外關心解家的事情,之前去了一趟北平還贈了一塊地給解九。
就連解家的表小姐斐琬都對她十分關心,哪怕人遠在他鄉,也不惜動用解家的勢力,平息對她不好的傳言。
“那,婚書是否要重新寫名字?”張啟山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我是解琬如,也是你的齊琬。只屬於你一人的齊琬。”她說到這又忍不住落淚,從心臟傳來的痛意彷彿在提醒她,該走了。不然身體要支撐不住了。
“張啟山,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解琬如忍不住重複著這句話,雙手捧著他的臉,目光深深地描繪著他臉龐,像是要把他的臉刻入腦海中一般。
“我沒有死。”開始急促的呼吸,失去力氣的四肢無法支撐她坐在鞦韆上,她被張啟山擁入懷中,“這個雙響環,是你給我的。在許久之後的未來,你能遇見我。”
在最後一刻,不願意撒謊的她,還是忍不住撒下彌天大謊,騙一個愛著她的人。
“我會找到你,對嗎。”張啟山輕聲問道。
“會,一定會的。”她泣不成聲,意識卻在不斷地在被剝離,像是靈魂要被抽出來了一般。
用著最後的意志,她訴說著自己的愛意,冰冷的吻落在了張啟山的眉心,帶著祝願與愛意,永遠合上了雙眼。
維持許久的理智終於崩塌,原來人傷心到極點真的無法做出任何表情與動作,只會無助的待在原地,感受著呼吸帶來的痛處。
【在雪中初見,也在雪中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