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6 章 這槓子趴得有點怪...(第3頁)

 意思就是:敢賣我平泉莊的,我再也不認你這龜兒孫。哪怕只把一塊石頭拿給人家,你都不是好東西。

 然而後連樵夫都進來砍樹當柴賣。

 一代名園,就此風流雲散。雖然時至今日,洛陽市還有個“平泉莊遺址”,但只是有那麼一塊地而已,意義早已不同。

 陳琮隱約有點概念了:“姻緣石,最初是從平泉莊裡流出來的?”

 顏如玉點頭:“據說是。當時的說法是,‘發土得巧石,前後幾千塊,多有駭世者’。”

 他意味深長地看陳琮:“注意這個詞,‘駭世’。”

 “又過了幾百年,到了宋徽宗的時代,皇帝帶頭搞石頭,‘花石綱’聽說過吧?”

 這可太知道了。

 坊間傳言,徽宗對珍石怪石有特殊喜好,半是緣於興趣審美,半是他認定怪石中廣蓄蟠龍神力,長期相處相對,有助於自己得道飛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愛這玩意,地方上還不廣為蒐羅孝敬?當時的情形是,只要聽說你家裡有奇異怪石,就衝過去拿黃紙一封,意思是,這石頭不再是你的了,是要運走去孝敬皇帝的,你敢唧唧歪歪,那就是大不敬。

 再然後,一船船、一車車地往京裡送,有些怪石塊頭太大,超過限高、大過城門,以至於“拆橋樑、鑿城牆”,總之是隻求運到、沿途死活不重要。

 《水滸》中的青面獸楊志,起初就是押送花石綱上京,結果遇到大風浪船翻了,嚇得丟官棄職,四處躲藏,潦倒之下當街賣刀,殺了潑皮牛二。

 顏如玉說:“你知道大的歷史背景那就好說了,就是在這樣的風潮下,某個地方上……具體是哪不重要,地方官想往上攀附,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本地大戶鐵子……”

 陳琮:“這個大戶叫‘鐵子’?”

 顏如玉:“不是,這是我給起的名,因為他頭鐵,就叫鐵子,順口。”

 陳琮:“……你繼續。”

 顏如玉:“聽說這個鐵子,祖上跟過黃巢、挖過平泉莊,家裡藏了塊奇石,塊頭挺大,差不多……棺材那麼大吧。形狀隱約有點像一個美人喝醉了酒,倚躺在榻上,姿態吧……看久了,恍惚之間,還比較撩人。”

 “隱約”、“恍惚”,顏如玉用詞還挺謹慎:奇石是天然形成,就算形似美人,也是寫意式的,不可能像雕塑一樣惟妙惟肖,很考驗觀看的角度和觀者的想象力。

 陳琮:“之所以叫‘姻緣石’,和美人結緣的意思?”

 顏如玉笑得狡黠:“你這理解不算錯,但膚淺了點,別急啊,才剛開頭呢。”

 ***

 地方官朝鐵子索要,但這個鐵子愛石成痴,再加上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感情不一樣,就一口咬定沒有、是謠傳。

 然而鐵子這段數,跟官鬥太嫩了點,期間發生了不少事,起承轉合,就不一一贅述,反正到最後,鐵子被摁得死死的,大不敬的罪名壓下來,再不交石頭,小命就要玩完。

 說到這,顏如玉跟陳琮互動:“要是你,你怎麼辦?”

 陳琮:“這就不可能是我,我能錯過這樣的風口?我敲鑼打鼓,拉個橫幅,大張大揚地把石頭給皇上送過去,皇上一高興,加官晉爵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幹嘛要死抱著石頭不鬆手呢,又不能下蛋,放家裡還佔地方。

 顏如玉噎了兩秒,說:“所以你不是鐵子哥。”

 鐵子哥,人如其名,頭鐵到最後一秒。眼見回天乏術,他遣散家人僕從,把自己跟石頭關在一間屋裡,周圍堆滿了淋火油的易燃物,然後放了把火。

 據說這場火燒得很猛,可巧當天又颳大風,風助火勢,四鄰想救都無處下手。地方官趕到現場,氣得捶胸頓足,萬分心疼那塊石頭,卻又束手無策。

 然而沒想到的是,大火過後,屋子燒沒了,人也燒化了,骨頭都沒撿著,那塊石頭,除了燒黑了點之外,居然沒大礙,被火淬過,還愈發油潤鮮亮。

 地方官樂得合不攏嘴,差人把石頭抬回官衙,然後廣邀賓客,開了個賞石會。

 顏如玉在這暫停,擰開床頭櫃上的礦泉水,咕嚕猛灌了好幾口,看那架勢,這故事還遠遠沒完。

 陳琮察言觀色:“賞石會上,出狀況了?”

 “別猜了,就你那水平,猜不著的……賞石會上,酒到酣處,有人提議,要用東瀛人看石頭的方法,來賞鑑一下這塊石頭。”

 ***

 東瀛,也就是日本。

 日本的賞石文化是唐朝時傳過去的,不過入鄉隨俗,不叫賞石,改了個名兒叫“水石”——賞鑑時,往石頭表面潑水,觀賞水漬由深轉淺、慢慢變幹,咂摸其變化況味。

 換言之,賞的已經不單純是石頭了,而是一種說不清的哲理、境界,這做法怎麼說呢,確實也很日本。

 地方官馬上命人擔了兩大桶水,把石頭潑了個透心涼。然後一屋子人,推杯過盞,喜滋滋等水乾,等著等著,個個都傻了。

 原本,石頭的形狀是個美人斜倚榻上,但現在,隨著水漬漸幹,美人身上出現了一塊陰影,像抱了個男人,或者說,像有一個男人,死死扒在美人身上。

 那位大戶鐵子,被燒死時應該是緊緊抱扒住石頭的,於是大火把他死時的姿態如實燒印在了石面上,石頭乾燥時看不出來,一旦水溼,影像就會顯現。

 人被活活燒死,自然痛苦萬狀,所以人影的姿態有多恐怖扭曲,可想而知。好好一場賞石會,忽然就鬼氣森森,客人們再待多一秒都嫌晦氣,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走了個乾乾淨淨。

 ***

 陳琮長吁了口氣。

 這種不吉利的石頭,應該也沒法再往上頭獻了,故事的結局倒也解氣:地方官多半是被嚇出一場大病、或者花大錢請來專業人士為鐵子超度。

 然而故事接下來的走向,啪啪打他的臉。

 顏如玉:“地方官一場空忙,氣得七竅生煙,恨得磨牙鑿齒。家人們勸他儘快把這不吉利的物件給處理了,但這一位也很槓,對,就叫他槓子,順口。”

 陳琮:“……那他到底是有多槓?”

 ……

 這位槓子大老爺非但不扔,還讓家僕把石頭抬進書房,朝夕相對。

 惱恨的時候,就潑一盆水上去,拿鞭子狠狠抽打顯出的人形,邊抽邊罵說,你活著大老爺治得了你,死了照樣是老爺想打就打的狗。

 有一天晚上,槓子喝多了酒,再一次大發雷霆,揪打小僮時,沒留神腳下一滑,腦袋磕在階上,摔了個頭破血流。

 然而這滿頭的血,反而給了槓子靈感。

 他用手把血一道道抹塗在石頭的人影上,看上去,像是鐵子身上被抽出了條條血痕。

 塗抹完畢,槓子縱聲狂笑,又抓起了皮鞭。小僮估計也發覺大老爺近乎癲狂,生怕自己再不跑會死在當場,屁滾尿流之下,奪門而逃。

 總之,大老爺發瘋,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連夫人都不敢靠近,府宅上下,只聽見書房方向不斷傳來含糊不清的斥罵和抽打聲。

 講述至此,顏如玉看向陳琮,表情玩味,聲音也漸漸放輕:“到了後半夜,大家忽然覺得,書房那一處的院落,有點……太安靜了。”

 陳琮倒不意外:“都後半夜了,睡著了吧。”

 顏如玉還是那副瘮人的幽幽腔調:“槓子的夫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夫人賢惠,生怕大老爺酒醉之後就地一倒、沒被子蓋會被凍著,於是吩咐侍女打燈,一路來到書房。

 書房的門半開,從門口看進去,裡頭黑洞洞的,燈燭早就燃盡了。侍女把燈挑高,藉著燈光,夫人看到,槓子果然在冰涼的地上趴著。

 夫人一陣心疼,小跑著奔進去,到了近前覺得有哪兒不對勁,這槓子趴得有點怪、有點扁、有點褶皺。

 再定睛細看,嚇得尖叫一聲,當場暈死過去。

 陳琮心說,這槓子,可算是走到大結局了。

 然而顏如玉預判了他的預判:“陳兄,你是不是覺得,根據驚悚故事的常規走向,槓子多半已經嗝屁了,死狀還猙獰扭曲、非常難看?”

 陳琮:“……”

 難道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