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對立(第2頁)
張綸掀開黑色兜帽，露出一張古銅色的臉，額頭寬闊卻佈滿了皺紋，眼眶深陷更顯陰沉，八字鬍隨著說話一抖一抖，威嚴難測。他繼續道：“若要對付聰明人，就要將他往聰明的路上引，徐經就是太聰明瞭，以為這夥賊子是海匪，順著人家一路鋪好的線索查到海外去了，現在想想，簡直可笑至極！”</p>
下邊的人還是不敢作聲。</p>
“賊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還在江上刺殺蘇博，若不是那龍驍路過，朝廷派來的賑災隊伍已經全軍覆沒了！”他氣的鬍子一抖一抖，眼睛陷的更深了。</p>
“大人……內廷不是派了高手保護蘇大人嗎？”秋行風小心翼翼問道。</p>
張綸一抬頭，盯著秋行風，這讓秋行風不敢對視。“內廷高手？內廷又能強到哪去？無非是些一流高手，所謂的化境高手而已，如何對付得了一個虛境高手？”</p>
“虛境高手？賊子竟然是虛境高手？怎麼這江湖上虛境高手越來越多？”秋行風驚呼。</p>
張綸重重嘆了口氣，“此事要督主出面才行，不然蘇大人那裡也不好交代，更嚴重的是，聖上得知此事會有何反應，你們自己想想就明白了。”</p>
秋行風道：“大人，不僅僅是聖上會怪罪，還有一人，也頗為麻煩。”</p>
張綸蹙眉道：“伊寧嗎？”</p>
“正是，伊寧與蘇博情同父女，且伊寧師弟董昭隨行，在江中與賊搏鬥而受了傷，以她的性格，只怕會遷怒於我們！”閻浮插嘴道，他可是深知這個人的厲害。</p>
沒做聲的劉猯道：“還有龍驍……”</p>
張綸聞言那眼窩陷的更深了，此事已然超出他能做主的範疇，看來只能去請那個人了……他不由再次嘆氣：“多事之秋啊……”</p>
農曆七月，可不就是多事之秋嗎？</p>
白茆之東，伊寧一行人騎馬走在田壟間，但見田似窪沼，苗陷泥中，青泛黃白，朝水流之處偏倒，目之所及，竟無一處好地。此時天又泛陰，下起濛濛秋雨來，空氣溼涼，霧氣又起，馬兒踩在泥濘中，都不免嘶鳴起來。</p>
眼見洪澇後的稻田變成這般模樣，一行人心情都不好，伊寧，阿芳，白梨，青竹，短尾，苗未娘，侯來寶都不免嘆息，再看那些稻田裡邊，多是農戶在那裡清淤放水，想趁著天氣還未寒涼之時種些旱糧。他們穿著單衣，抹著汗水，一刻不停，如磨盤一般，拿著簡陋的農具清理著田地，臉色極其沉重，時不時還有眼淚掉下來。</p>
幾人從廬江之南渡的江，一路朝東走來，沿途多是這般景色，這讓本著遊山玩水的阿芳頓時失去了好心情。</p>
災後都是一片狼藉，哪裡能有什麼好看的呢？</p>
馬上的伊寧正在思索，阿芳問道：“阿寧，你們做大俠的，不該做點什麼嗎？”</p>
伊寧聞言並不答話，其餘人看向阿芳，苗未娘問道：“阿芳姐姐，現在能做什麼呢？”</p>
阿芳道：“你沒看見那農民一年的收成都泡水裡了嗎，如今正是青黃不接之際，不到過冬，他家裡便會沒了存糧，到明年開春之時，只怕連種子都吃完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呢？”然後她繼續問伊寧，“伊寧大俠，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嗎？”</p>
伊寧開口道：“救一人易。”然後回頭看著阿芳，“救萬人難。”</p>
阿芳揶揄道：“可你一路過來，一個也沒救過，不是嗎，你這大俠怎麼當的？”</p>
“不是不救。”伊寧喃喃。</p>
眼見阿芳似乎非要個說法，白梨插嘴道：“救了一家人，給了錢糧，那家人生活無憂，自會被其鄉民發現，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這等災年，誰家有糧就會被鄉民群起而分之，或者攻之，此時救人，多半是救一時，害一世。”</p>
“喲，小姑娘挺有見識的嗎？”阿芳不免側目。</p>
“如果我們一路走一路救，我們身後就會跟上無數流民，賴上我們，到時候，趕也不是，殺也不是。若棄之，則會被饑民所仇視，甚至憤而圍攻我等，這是人性之所然。”白梨侃侃說道。</p>
阿芳很聰明，她點了點頭，說道：“也就是，要麼全救，要麼就不救？”</p>
白梨道：“不錯。”</p>
“所以，阿寧是選擇了不救咯？”</p>
伊寧回頭道：“我要全救。”</p>
阿芳笑道：“你拿什麼全救？”</p>
伊寧道：“權利。”</p>
延陵城內，賑災的蘇博等人終於安頓下來，然而，奏報如雪花般鋪到了他的臨時桌案上，隨手一翻，盡是江南各地的災情，匪情的彙報，若在平時，這些事倒也不算什麼。但是，江心一役，他帶來的吏員，文書，主簿等人於江中失散大半，多有死傷，活著的能隨他處理事務者不過十之三四，蘇博只得從延陵本地抽調人員，然而進度根本跟不上，賑災之事，千難萬難。</p>
七月初十，蘇博移師江寧府，朝廷從江南各地派官員來此協助，賑災之事方有所進展，而蘇博，也在百忙之中不得不抽身見一個人。</p>
來人身材頎長，步子穩健，濃眉星目，高鼻短鬚，約莫五十上下，被一眾神情內斂，虎背熊腰的護衛簇擁著，緩緩走到蘇博面前，頷首一笑。</p>
蘇博打量這人，一身上下，端的是無比干淨利落，頭上髮髻端端正正，鬢邊半根頭髮絲都不曾露出，梳理的整整齊齊，身著黑斕錦袍，腰纏玉帶，足踏獅頭靴，風度翩翩，儀表堂堂，好是不凡。</p>
“蘇大人，別來無恙？”那人開口。</p>
“哼，託你的福，程都督，蘇某沒死在江中。”</p>
程歡並不怒，含笑道：“是程某的不是了，聽說龍幫主抓了俘虜，還要帶走，此事蘇大人許了沒？”</p>
“當然不曾。”</p>
程歡笑道：“如此甚好，不知那龍幫主何在？程某去會他一會。”</p>
蘇博也笑道：“你程都督也要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嗎？你們兩個脾氣都不好，還是先緩一緩見吧。”</p>
程歡道：“聖上不悅，急於破案，緩不得。”</p>
蘇博道：“你只管破案，不管賑災嗎？我賑災行署官員於江中損失大半，人力嚴重不足，之前蘇某已經給程都督寫過信，希望外庭能助蘇某一臂之力，程都督卻一直不曾回我，又是何意？”</p>
程歡笑了，說道：“蘇大人管賑災，程某管剿匪，都是急事，程某分身乏術。蘇大人若缺人，只管找江南各府調人便是，您是欽差，又有王命旗牌在手，誰敢不從？”</p>
蘇博道：“你程都督不就不從嗎……你說江南各府的官員，聖上要蘇某查的就是這些官員，你外庭就不能抽調些高手幫忙清查貪腐麼？”</p>
程歡道：“可以，但賑災一事非旬日可成，然程某之事卻迫在眉睫。蘇大人，你那好侄女在青蓮山下，可是傷了我好幾個高手了，若沒有那檔子事，程某自然可以派人手給你的，可現在，東海幫餘孽如此猖獗，聖上有旨，必須短時間內盡數剿滅，所以，程某如今很缺人手，暫時無法幫您。”</p>
蘇博冷哼道：“好一個程歡，老夫不曾想你居然是這種人，那個東海幫的俘虜在龍驍手中，老夫已經有言，待伊寧來了再作計較，恐怕程督主也要等上兩天了。”</p>
程歡聞言面無表情，兩人終是話不投機半句多。</p>
但日子總會過，該來的終於是來了。</p>
七月十二，伊寧帶著人來了，龍驍的人也來了不少，外庭的人來的更多。</p>
江寧府臨江一處偏院內，三人正式聚首。</p>
伊寧是第一次見到程歡，這個傳說中外庭的首腦，龍驍也是。程歡一臉笑容，但憑直覺，兩人便知道這個人相當危險，可能是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危險的人。</p>
程歡最先開口，直身負手道：“二位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今日相見，何其有幸。”</p>
伊寧，龍驍與程歡對視一眼，見對方負手，兩人也就不拱手了，龍驍道：“程都督，閒話少說，那些個東海幫的人龍某要帶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