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知足

“我還是吃黑麵包吧……即便是那加了木屑、質地粗糙的種類,也無妨。”安潔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輕若微風,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奈,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她的語氣如此柔弱,彷彿害怕自己的聲音會打破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低垂著頭,眼簾半合,目光落在手中那塊不起眼的食物上。那塊黑麵包,粗糙得像一塊風乾的石頭,表面上佈滿了細小的裂痕,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化為塵埃。安潔微微抿緊了唇,手指有些僵硬地捏著它,彷彿這小小的食物正承載著她內心深處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苦痛與回憶。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隨著那塊麵包的重量,彷彿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動著她心中的不安。壓抑已久的恐懼,就像初春時節那股刺骨的寒風,悄無聲息地從記憶的深處湧出,在她的心頭徘徊不去。那股寒意滲透進她的骨髓,伴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侵襲著她的每一個思緒。

“木屑黑麵包……”她輕聲念著,彷彿這些字眼本身就帶著一種沉重的重量,每一個字從她的唇齒間滑出,都讓她的心更加沉甸甸的。她的聲音幾近呢喃,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悲哀與無奈,彷彿在那寂靜的空間裡,她與自己的回憶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

那個味道,那木屑混合著麵粉的味道,早已深深刻進了她的記憶,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回想起那段歲月,那個味道再次鮮明地湧上她的腦海,彷彿記憶的碎片在她的腦海中重新拼湊成形。她清晰地記得,那種乾硬的口感,幾乎要將她的牙齒磨損。每一口咀嚼,都像是在咬碎枯燥的沙礫,口腔中的每一次碰撞,都是對味覺的折磨。

她還記得,那黑麵包並不是單純的麵粉,裡面摻雜著粗糙的木屑——那些微小的顆粒像是故意嵌在麵糰裡,隨著每一次咀嚼扎進她的口腔,帶來細微卻刺痛的感覺。

那股無處不在的乾燥感,帶著木屑獨有的苦澀味道,縈繞在她的口中,久久不能散去。那是無法讓人感到滿足的食物,甚至連飢餓感都無法完全驅散。

那時候,黑麵包幾乎是唯一的食物,毫無營養卻能夠勉強維持生命。

她記得自己曾一次次將那塊黑麵包切成薄片,一次次咬緊牙關,強忍著口中傳來的苦澀與鹹澀味,像是在用意志力與生理反應對抗。每一次咀嚼都讓她感覺到口腔中的乾燥與澀感逐漸加重,彷彿味蕾都在抗議這場無謂的忍耐。可是,再怎麼噁心、再怎麼難以下嚥,她依舊不得不吞下去,因為她知道,胃裡空空如也的痛楚比這更甚。

伴隨著黑麵包的記憶,從來都不是溫暖的回憶。安潔曾經坐在那寒冷的角落,雙手捧著粗劣的麵包,感受到那塊麵糰在胃裡頑固地膨脹著,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沉重卻難以消化。

它填滿了他的胃,讓她的飢餓感暫時消失,然而那種充實卻並不是飽足,而是一種堵塞與壓迫。它不像正常的食物能夠帶來慰藉,反而讓她覺得自己的胃被殘酷地塞滿,像是機械般運轉的身體為了生存而被迫吞噬下去的某種無味之物。

那時的人常常感到自己變得遲鈍。身體與思想彷彿被那塊黑麵包壓垮了,無法產生任何情感,只剩下機械地咀嚼、吞嚥、等待下一次飢餓的折磨。

她清晰地記得,那種因飢餓引發的痛苦不僅侵蝕了人們的身體,還一點點侵蝕著靈魂。每當感到那種生不如死的飢餓感再度來臨時,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變成行屍走肉。

飢餓,是一種最殘酷的刑罰。

它讓人逐漸麻木,失去了對世界的敏感,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愛。

安潔記得那些日子,她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因為飢餓而變得眼神空洞,麻木不仁。那種感覺,比任何形式的身體折磨都更加殘酷。

每個人的靈魂彷彿都被飢餓撕裂,逐漸與身體脫離,最終剩下的只有一具行屍走肉。

但最令人絕望的,是即使在思考上逐漸變得遲鈍的情況下,那種清晰感卻從未離開。所有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逐漸遠去,每天一點點地失去自我。

彷彿只要閉上眼睛,那個無盡的黑暗便會襲來,讓人無從逃避。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彷彿在無情地提醒她:你正在失去自己。

安潔緩緩抬起頭,視線落在眼前那杯熱騰騰的湯上。蛋花輕輕漂浮在清澈的湯麵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相比較之下……此時此刻手頭當中的蛋花湯裡面味道實在是稱得上是美味。

“那倒不至於……怎麼能讓我們的安潔,這位如花似玉、宛若春日裡初綻桃花的大姑娘,去啃那硬邦邦、如同石頭一般的黑麵包呢?”陳樹生的聲音裡不僅帶著幾分戲謔與寵溺,還彷彿蘊含著春日暖陽般的溫柔,輕輕拂過安潔的心田,如同和煦微風,成功穿透了她心頭那層淡淡的薄霧,將她從那段悠遠而深沉、如同古老傳說般的回憶中,溫柔而又堅定地拽了出來。